朕不行,朕不可(11)
因为很多事,苻红药对这个阴晴不定的弟弟畏惧多于亲情,平日里言听计从,一应事务均由苻红浪来决定。所以现在的局势,表面上看着是长公主和太后,其实是长公主和国舅苻红浪在分庭抗礼。
康绛雪不想和苻红浪扯上关系,穿来这几日也没去太后那里请安,就怕撞上。可今日上朝,避也避不过去。
康绛雪慢腾腾上殿,在落座前和长公主和太后打了个招呼。这招呼就是装模作样地躬一下身子,特别不像话,很有小皇帝的作风。
长公主和太后见怪不怪,只挥手示意他坐。
隔着一层珠帘,加上些许距离,康绛雪差不多看清了长公主和太后的长相,一个冷一个妖,都很美貌。
轮到苻红药,康绛雪却不敢多看,只急匆匆瞥到太后身边还有一身烈焰般的红衣便匆匆坐在了龙椅上。
可怕。
真的。
因着皇帝多日没在朝堂露面,有不少官员都面色惊奇,康绛雪不管他们神色如何,大大咧咧在椅子上一歪,寻了个舒舒服服的姿势横躺。
小皇帝就是要随心所欲,端端正正反而稀奇。
官员们的表情各异,有视若无睹的,有恭恭敬敬的,也有些神色不豫的。
康绛雪环视一周,记不住几张脸,随意乱看,冷不丁和一个人对上了视线。
那人带着一只黑色眼罩,英俊潇洒,满身贵气,光是站着就是一派风流,两人对视,杨惑目光含笑,康绛雪莫名奇妙,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不要以为他看不懂,杨惑这厮必然没在想他的好,康绛雪只顾着担心苻红浪,倒是把这个正宫给忘了。
是啊,既是上朝,哪能看不见杨世子?
这么一出神,康绛雪不自觉地想起了盛灵玉,他叫过钱公公小声问道:“那姓盛的呢?”
钱公公耳聪目明,怕小皇帝会想这茬,早就跟外面问过:“回陛下,人到了,在宫门外跪着呢。”
康绛雪心里不由一梗:“多久了?”
钱公公:“估摸有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两个小时。
他怎么来得这么早?
宫门外那条路是青石,盛灵玉的性格刚正,跪起来不会糊弄,昨天那顿鞭子他流了不少血,此刻一定十分不好受。
康绛雪愧疚得头阵阵发晕,视线不留神又和杨惑对上,小皇帝脑子一转,忽然开口:“杨世子心情可不错,进宫的路上就没看见什么有趣的玩意儿?”
皇城之中,盛灵玉的朋友不多,仅存的几个塑料兄弟里杨惑占了头名。不管这杨渣渣对美人受心里怎么想,面子上的功夫总得做做,康绛雪为了助盛灵玉一把,也顾不得这样子会给杨惑创造刷好感的机会。
杨惑显然也知道昨日之事,被点了名不急不恼,平稳回道:“陛下宽仁,如此处置,皇恩浩荡。”
皇恩……浩荡?
都这样了,还浩荡???
杨惑竟然不求情!
康绛雪:“这是真心话?”
杨惑微笑:“字字真心。”
“……”
可能是怕求情了反而对小皇帝起反作用,康绛雪试探再三杨惑也不上道,更别提为了盛灵玉卑躬屈膝。
康绛雪心里十分难受,偏偏还要做出一副算你识相的神情。
就这还是正牌攻。
果然是渣渣杨。
不想和杨惑再说话,康绛雪不耐烦道:“都愣着干什么?赶紧议事!”
百官相邻之间一对视,很快按照往日的流程开始了早朝。
像这种正事,小皇帝完全插不上嘴,康绛雪索性也不怎么听,只在龙椅上用一副很吊的样子窝着。
视线一分散,意外发现杨惑还在看他,眼神完全不错开,耳朵在听朝政,目光却始终盯着自己。
那眼神也意味深长,康绛雪偷偷做个阅读理解,觉得有些莫名深沉。
渣兄弟。
你真的很奇怪。
他又不是盛灵玉,杨惑这么盯他干什么?
康绛雪莫名其妙,猛地一闪神,想明白了,人家盯的哪是他,怕是他屁股底下这把龙椅吧。
不过盯得太明明白白,好像一点都不担心自己发现。
他看杨惑就是瞧不起他!
耳畔群臣议事的声音持续不断,但迟迟没有听到太后的帐后传来男声,苻红浪不开口,康绛雪的神经便不由得持续松懈,他也不管杨惑一直看他,干脆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在龙椅上眯了过去。
回笼觉有其独特魅力,很容易让人流连忘返,康绛雪睡得时深时浅,隐隐感觉自己要忍不住流口水,才急忙睁开眼睛。
这一睁眼,正好看见一位穿着一品官服的老者从御前冲上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喊道:“陛下!!”
这一声来得猛且大,康绛雪一下子瞪大眼睛,老者肃声道:“请陛下务必定夺!”
康绛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之前都聊了些什么话题。
蒙了好几秒,有些呆滞:“啊?”
这个反应成功惹得百官都露出了程度不同的无奈和失望,小皇帝果然庸碌无能无心政事,就算张国公再想听他的意见,又有何用?
那位老者,即张国公,却还没有放弃,板着脸硬是把刚才的事情重新说了一遍。
康绛雪一面听,一面在周围人的反应中猜出了他的身份。
张国公。
文臣翘楚,家学渊博,很重血统,是朝堂上既不支持长公主也不支持太后的中立派,重视皇家血统的中立派其实很大程度倾向于小皇帝,奈何小皇帝太过荒唐,长久下来惹得张国公频频失望。
不过今日又撞到眼前来,显然还没有对小皇帝死心。
康绛雪集中精神听了一下张国公说的内容,听着听着,心情便沉重下来。
张国公叙说,近日边关又有战乱,敌将来袭,守城的武将率兵出逃,无人守城。危急关头,城中主簿站出来肩扛重担,硬是带领百姓守城三天,直到援军到来。
城保下了,可那位主簿却在战乱中身亡,头颅被敌军割走泄愤。
张国公道:“那位主簿名为郑源,此人一腔热血,可昭日月,老臣以为,应当以国士之礼厚葬,重赏其家眷。陛下以为如何?”
郑源这个名字康绛雪没听过,像是书中并无此人,但听其事迹,有勇有谋,是个爱国爱民的烈士,康绛雪怎么可能不答应?
康绛雪想得深了,便顺口哀悼:“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英雄肝胆,却落得马革裹尸,自当厚葬。”
说完,康绛雪长长叹了一口气,等他再看下方,所有人都是一副震惊之态。
康绛雪一下子有点毛,更不敢去看身后太后那边苻红浪的反应,脑子急转,赶紧一脸嚣张道:“怎么,就许你们这群文官会背书?朕背个两句怎么了?”
然而众人还是讶然,康绛雪心慌不知道原因,就见着张国公的脸色从震惊变成了些许欣慰:“郑源对陛下以前确有无礼,陛下此举,赏罚有度,公私分明,不愧天子行事。”
“……”康绛雪这才听明白问题关键。
原来不仅是因为他念了悼词,更因为这个郑源以前得罪过小皇帝,得罪过皇帝的人要求厚葬,小皇帝按理不应该松口。
他刚刚答应得太轻易了。
康绛雪不知道过去的缘由,可想想也能猜到,这郑源在去边城做主簿之前,八成是个言官,言官是什么属性?皇帝专属杠精+喷人不用脏字。
一心为国的言官自然看不上小皇帝,平时应该没少顶撞过原身,这人去了边疆,十有八九就是小皇帝贬的。
想清楚后,康绛雪感觉越发不好,他急忙笑道:“他死得这么英勇,厚葬是应该的,只是可怜他的妻儿,不知道郑妻相貌如何,若是貌美,朕替他照顾照顾也可以啊。”
毫不掩饰的调戏之言,原本还惊讶的百官当即露出了平时的失望之态,张国公怔了一下,也恨铁不成钢地甩了下袖子。
康绛雪这才松了口气,但经此一遭,再不敢随便说什么话,等上朝结束,赶紧领着钱公公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