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开书坊 下(11)
不由得一阵后怕。
乔碧玉被薛府的下人逮了回来,头发散乱,花容失色,额头上、衣襟前更是沾上许多杂草和黑灰,整个人狼狈不堪,仿佛刚从战场上下来一般。
袁成章一手揪着乔碧玉,防止她逃跑,对薛璞说道:“给我找间屋子吧,太庭广众的,不合适。”
薛璞吩咐管家带袁成章和乔碧玉过去薛琬的静室。
众人内心躁动地等待着结果。
少顷,袁成章又带着脸色白到不似活人的乔碧玉出来了,在她们身后,还跟着一名身着月白色对襟褂子,里面系着雪涛长裙、白锦掐袖上衣的青年女子。
那青年女子个子高挑,鹅蛋脸,圆杏眼,生就一副知书达理的品貌。她的下颌比一般女子显得方正,平添几分倔强的气质,和薛璞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用问,这名青年女子,正是紫竹笔的主人——薛琬。
而她,也不是女学堂的学生,而是女学堂的夫子。
这一点,宋凌霄一开始猜错了。
不过,当乔碧玉说紫竹笔就摆在夫子的桌案上,所有人的桌子都对着夫子的桌案,那个时候,宋凌霄就反应过来了,定式思维害人,他听说薛琬也在女学堂,就以为她是学生来着。
写得一手好字的女夫子薛琬,带着女学生们去花园里联诗赏景,没想到回来之后,自己一向珍视的紫竹笔却不见了。
她虽然心疼紫竹笔,但是想到要从这些年幼的女孩子们之中捉出一个小偷来,她又不愿,所以才率先退出了学堂,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这样一来,所有的关节都打通了,参与进紫竹笔案里的大小姐们,纷纷从刻板印象中挣脱出来,具有了自己鲜活的形象和各异的性格。
袁成章板着脸,看向乔祖谟,后者向她投来焦急询问的目光,袁成章摇了摇头,从袖子里拿出一块金丝边的锦帕,锦帕上晕染着墨迹。
乔祖谟就像被抽掉灵魂一般,一下子坐倒在地。
“琬琬,你来的正好。”薛璞喜道,他对这个妹妹十分看重,见妹妹出来,立刻走到了她身边,问道,“你都知道了?”
“嗯。”薛琬向宋凌霄行了个礼,“袁妹妹对我讲过了,宋坊主,果然名不虚传。”
薛璞本来想炫耀一下,这案子是在他这个哥哥主持下侦破的,没想到,妹妹一出来没有理他,反倒是先跟宋凌霄这个小子道谢!
罢了罢了,宋凌霄确实有几分聪明才智,这个案子能够侦破,他功不可没。
宋凌霄也向薛琬回礼,暗想,薛璞这个家伙,果然在家里脏过我,要不然他妹妹一出来怎么叫我“宋坊主”?
“不敢不敢,”宋凌霄虚情假意地客套着,“我也久闻薛小姐才女之名,今日得见,实事幸事。”
薛琬笑了笑,显然没把宋凌霄的客套当真。
薛璞疑惑地打量着宋凌霄,下意识地横身在自己妹妹和宋凌霄之间——他不同意这门亲事!
当然,除了薛璞之外,其他人都没有这样迅捷的反应速度。
袁成章举着锦帕,朗声道:“诸位,结果出来了,这条锦帕,是乔碧玉的东西,这条锦帕上确实染着墨水,而且还是新鲜的,肯定是用来包裹过紫竹笔——”
“等等,”乔祖谟还不死心,他指着那条锦帕,质问道,“这也有可能是我们碧玉用来包自己的笔染上的墨汁,为什么就能证明是包紫竹笔染上的?”
袁成章叹了口气,说:“当然是因为墨汁了。方才宋公子不是说过了吗,琬琬姐擅长书法,她用的墨汁是自己调制的,里面加了一份‘黄山松’香料,也是经她的手研制的,天底下独一无二。”
薛琬颔首。
袁成章继续说道:“这锦帕上的墨汁,琬琬姐已经鉴定过了,正是她自己调制的漆烟墨,里面有‘黄山松’的香味,不信,大家可以闻一闻紫竹笔,再闻一闻这条锦帕,看看是不是一样的墨香味。”
说到此处,证据已是板上钉钉的铁证,再没有分辨的余地。
乔碧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眼神黯淡,脸如死灰,她猛地把头埋在双臂之间,肩膀颤抖着哭泣起来。
众人见此场景,一个可怜无助的小姑娘,被欺负得只能跪在地上哭,不约而同地感到——活该!
早干什么去了!偷东西的时候没加你哭,诬陷别人的时候没见你哭,指着别人鼻子骂穷人多做贼的时候没见你哭!
现在哭,不嫌太迟了些么?
袁成章一脸厌恶之色,她本来以为自己抓到真凶之后会很愤怒,可是眼下,她只觉得恶心,怎么被这么一个恶毒的女人当枪使!她袁大小姐的脸都给丢尽了!仔细想想今天事情前前后后的经过,想到那些被人怂恿的细节,想到那些煽风点火的话语,想到自己像个大傻帽似的站在一个恶毒的贼这边,对真正无依无靠的贺琳琅多加指责,咄咄逼人——
袁成章就恶心得直想吐。
她收回脚,尽量远离哭哭啼啼的乔碧玉,双手抱臂,冷冷地说:“既然小偷已经抓住了,那就送去官衙吧,梁伯伯一定会给出公正的判决。”
薛璞示意家仆去报官,让官府过来拿人。
突然间,乔碧玉往前一扑,扑在了薛琬脚下,抱住她的小腿,扬起脸来,激动地祈求道:“薛小姐,薛小姐,求求你,救救碧玉吧,碧玉不是故意要偷您的紫竹笔的……碧玉真的不知道那支笔那么昂贵,碧玉就是觉得好玩,等碧玉知道的时候,已经骑虎难下了……呜……薛小姐,你大人有大量,就饶过碧玉吧。”
“这……”薛琬道,“我早说过不计较紫竹笔是谁偷的了,但是现在……似乎事情并不仅仅是偷东西的问题,你可是污蔑了贺家小姐,此事关乎贺家小姐的名誉和前程,恐怕,没有那么容易揭过了。”
“不错。”贺琳琅这时候语气坚决地说道,“我绝不原谅。”
好!众人在心底都喝了一声彩。比起她那个窝囊爹贺情,贺琳琅还是更有气魄啊,歹竹出好笋,真是歹竹出好笋。
贺情看了看贺琳琅,又看了看乔碧玉,终是低下头,没有在这个时候再拖自己女儿的后腿。
而这时,乔祖谟则猛地一捶地面,痛苦地嚎叫道:“碧玉啊,碧玉啊,你这都是为了什么?你想要什么,不能开口跟爹讲吗?就是那天上的星星,爹也愿意为你去摘,你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啊!”
看到乔祖谟如此痛苦,在场的众人不由得露出恻然之色,虽然乔祖谟一开始显得过于霸道不留情面了,但是,那是建立在他认为自己女儿是无辜被欺负的前提下,他的爱女之心,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此时得知女儿才是罪魁祸首,他更是撕心裂肺,无法接受。
有这样一位宠爱着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乔碧玉还要做出偷盗的事呢?
实在是无法理解。
乔碧玉垂下头,不再做声。
紫竹笔失窃案,真相水落石出,少顷,京州府衙门接到报案,派了两个差役来拿人,乔碧玉像个木头人似的被带走了,乔祖谟失魂落魄地跟着他们一道走了。
直到一段时间的审理之后,乔碧玉的动机大白于世,原来,她的目标从来不是什么紫竹笔,而是贺琳琅。
贺琳琅的父亲贺情和乔碧玉的父亲乔祖谟同为工部官员,贺情却因为修建辰天殿的过程中,发明了一种运送圆木、降低成本的运输方法,大大节省了工部开支,成为工部尚书眼前的红人,很有可能受到提拔。
那样一来,就会威胁到乔祖谟的升迁。
部里的升迁体系,本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乔祖谟一直在等一个平调到营缮司的机会,可是,眼看着这个机会就要被横插一杠子进来的贺情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