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洗尘(159)
“怎么没看见神父?”
“死了。”
她的手顿了一下,不禁叹了口气。
***
玫瑰金锁链上刻印着独特的咒文,除非是安德烈那个等级的人物,才能徒手拆除。拉法叶显然无能为力,挥动长剑砍了好几次,却只留下浅浅的印子。不得已,贺洗尘和莱修只能跟着骑士团去王城寻找专门的神官祛除咒文。
来自教廷总部的通讯文书下达了返程的命令,骑士团提前终止巡查进程,但巡查日志、工作报告,还有关于安德烈的紧急报告,还是要按格式写好呈交上去,差点没把诸如奥斯卡之类的单细胞忙哭。
“修女,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教堂前的小河被大火蒸腾得几近干涸,只剩下河床上浅浅一层水。贺洗尘把梨核丢进草丛里,摊开手掌小心地鞠起一捧清水。
格欧费茵坐在河堤上,视线比贺洗尘和莱修稍高些。她提溜着空荡荡的水果篮子眺望小镇橘红色的屋顶,略有些怅惘说道:“我辗转习惯了,不用担心我。”
骑士团在不远处勘察福波斯生前的痕迹,偷懒的西蒙和玛茜遭到所有人的声讨,传到寂静的河堤上,有种不真切的吵闹。
“修女,你会写诗么?”贺洗尘忽然仰头问道。
莱修靠着土坡,闻言睁开眼睛撇了他一眼。
“吟游诗人哪能没有绮丽浪漫的乐章?”贺洗尘把未知的旅途说成一朵花,“若格欧费茵喜欢写神之赞歌,我便歌颂英灵,赞美神明。要是志异怪谈,咱们就找热闹的小酒馆,只留一盏灯,慢慢把故事说给旅人听。”
“在下胸无点墨,五音不全,勉强通些音律。”贺洗尘似乎有些羞赧,“要和我这个没用的吟游诗人走么,修女?”
哪有人这样说话的?
莱修撇过头,望着枯萎的野草,没有看格欧费茵动容的神色。
他没病死之前只有一个朋友,那是花匠的女儿,十六七岁,隔着窗户,经常对他笑。后来花匠搬家,小姑娘在窗台上留下一枝蒲公英。再后来,他就死了,在外面漂泊一百多年,莫名其妙又回到最初的身躯。
莱修不再恐慌、怯懦,那些胆敢冒犯、怜悯他的可怜虫,难不成以为他需要软弱无力的救赎?「救赎」这个词语也挺让他犯恶心的。如果真的抱有救赎之心,那么被百鬼啃噬心脏,也不要惨叫出声。
但贺洗尘伸出来的手坦坦荡荡,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趾高气扬。他只是在邀请孤单的修女一起踏上漫长的旅途,平等而纯粹。
“你把这些话倾诉给贵族大小姐听,她们恐怕会不顾一切和你私奔。”始终孑然一身的格欧费茵搭上他的手,笑道,“我不是英雄的专属诗人,小偷,乞丐,妓_女,她们也存在我的篇章中。”
贺洗尘轻轻拥抱她,温暖的胸膛缓慢起伏:“那到时我们去东方的厄齐齐斯大森林,或许你的诗歌中会出现精灵的影子。我负责弹竖琴,唱歌交给娜塔莎那三个小姑娘,连管家先生我都找好了。”
“哈哈,听起来很像少年人的冒险。”
“就是少年人的冒险。”贺洗尘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他倏地揪住莱修的领带,把人揪到跟前,“喏,这就是咱的管家先生。”
还没回过神来的莱修傻愣愣地眨了两下眼睛,猛地甩开他的手:“你说什么疯话!?”
“噫耶,难道你想吃白食?在下不养闲人。”贺洗尘故作不悦地皱起眉。
莱修气急,红色的怒火从眼底绵延向眼尾。但这种情况相当于贺洗尘直接拿枪抵住他的太阳穴,不答应就一枪爆头。简直蛮横!卑鄙!无耻!
“去镇上的狮子旅馆找格兰特,我们在王城外会合。”贺洗尘没有理会他激烈的内心斗争,把格欧费茵从河堤上抱下来,在口袋里摸出三颗金色的蜂蜜琥珀珍珠,塞到她手中,“买辆马车,慢慢过去,不着急。”
“你哪来的钱?”莱修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挑刺地质问道。
贺洗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福波斯神父的宝箱里顺手摸的。”
嗯,是小偷的诗歌。格欧费茵在心中说道。
***
骑士团与当地的勋爵交接好事务后,没有停留太长时间,晌午便启程。浩浩荡荡的队伍在平原上蜿蜒出一条白线,最后头是一辆慢吞吞的驴车。车上有一袋腌制的肉干和一篮艳红的苹果,两个黑发青年不消停地斗着嘴,勉强跟上大部队。
他们走后的第二天早上,格欧费茵和格兰特带着三个小姑娘到市场上置办行礼。市场人潮涌动,娜塔莎个子矮,被没长眼睛的大人一撞,手里攥着的画集掉到地上,被人一脚踩过,印下灰扑扑的鞋印。
娜塔莎顿时心疼地叫出声,刚要捡,却被人抢先一步。那是一个十分俊丽的男人,黑发黑眼,戴着一顶猎鹿帽,看起来像是准备去打猎的绅士。
他随手拿下胸前烫平整齐的手帕,仔仔细细地擦干净被踩脏的一页画——画上是一个卷发小男孩,从窗户里探出头,笑容比怀中的向日葵还要温暖,书页右下角署名「凯普莱特」。
“还给你,小丫头。”男人把画集递到娜塔莎面前,玩味地瞥了眼跟在她身后的两只小蝙蝠,随后便消失在人潮中。
“好可怕。”
“好可怕。”
卡卡罗和弗提小脸煞白,铜蓝色的瞳仁微微颤抖。
*
四驱翠拭马车停在贝瑞教堂的废墟前,高大的骏马嚼着草料,疲惫地打了个响鼻。
“没有莱修的踪迹。”尼古拉绕了一圈,皮鞋上沾满黑灰,却丝毫不影响他的风度。他往嘴里塞了一颗太妃糖,遗憾地说道,“我们好像晚来一步,和他擦肩而过了。”
烟绿色的长裙把朱丽叶颈间的皮肤衬得雪白,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气色好些,她少见地画了红唇:“总是慢一步,我们总是慢一步。”她好像要哭出来了,但下一秒又变成冷峻的颜色,“继续追!我要亲自确定莱修……他真的活过来了……”
***
骑士团走了七天,穿越平原、田野、村庄,城市逐渐繁华起来。宽阔的青石板大街上,纯白的骑士团牵着黑马,步履稳健,只是最后头寒酸的驴车有些煞风景。
“哇咔咔,你不知道最凶险的一次,是我在惠更斯老师的房间里发现一架子小说!不是历史哲学神学书,是小说!”西蒙落在队尾,手舞足蹈地表示自己的惊恐,“这几年她视力下降,要戴眼镜才能看清楚字。不过一上训练场,揍人的力度啧啧,骨头都碎了。”
这几天他和贺洗尘成功混成损友,天南地北地闲扯,还约好到王城后,带他去花街感受一下成年人的世界。
贺洗尘表示敬谢不敏,还有我已经成年很久了谢谢。
“她年轻的时候就喜欢,”一路听他们叨叨都没吭声、只嫌烦的莱修忽然看过去,“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贺洗尘一顿,眼睫毛不自觉颤了两下。莱修却平静地撇过头,没再说话,好像只是单纯插嘴。
人声鼎沸,街道两旁的小孩子呼啦啦地跟在队伍旁边,好奇地看来看去。俏丽的小姑娘凝视着一个个英俊的骑士鱼贯而过,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一边羞红了脸。
华灯初上,骑士团几乎占据整个旅馆。他们换下洁白不染的军服,穿上宽松的休闲装,坐在吧台边喝白兰地和龙舌兰,心照不宣地谈论些男人之间的话题。
“过来,未成年,我教你们喝酒。”玛茜像招小狗一样对贺洗尘和莱修喊道。这只火烈鸟喝酒后改了点坏脾气,却比平常更加跋扈。
贺洗尘咬着吸管,把玻璃杯里的苏打水吸完,低眉抬眼,看起来还真像个未成年。莱修直接比了个中指过去,然后把面前的果酒一饮而尽。
“哈哈哈哈哈!”贺洗尘拍着硬木吧台肆无忌惮地笑出声。其他人乐得看玛茜吃瘪,连胆小鬼奥斯卡也不留情面地哄笑起来。西蒙的酒杯里混了乱七八糟各种饮料,调成邪恶的颜色,仰头咕咚咕咚地就咽下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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