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扫尾工作的重要性(4)
时越是见过真正过不下去是什么样子的,瘦骨嶙峋,整个人就是一个抱着张皮的骷髅架子,别说拦路劫道了,就是拿点重物都够喘上半天的。
李六唇角往旁边抽动了一下,“那小先生觉得,他们的话……有几成真?”
时越:“……五.六……七.八成吧。”
李六浸在河里的手陡然拿了出来,扬起一片水花。
和他激烈的动作相反,他说话的声音却是平静又低沉,“昭林郡是卢国公吴庆兴封地,这些年都以富庶著称……五年前天降祥瑞,昭林郡突现白鹿,被当地郡守进献f……陛下……”
“三年前,陛下亲赞,昭林上贡之茶堪比蒙顶,一时昭林茶饼风靡京都……”
“……两年前昭林郡大丰,得圣上嘉奖……”
李六历数着这些,脸上的表情从开始的讽刺,变成一种混杂着悲哀的愤怒。
时越:……
——这么明显的捧杀,难道就没有人看出来吗?
“这位卢国公……”
时越想了想,最后封官的时候,谁封的“卢国公”来着?当时着急走,没太注意这些,而且吴庆兴,这个名字,他还真没什么印象——或许是最后攻进南都时那些投降贵族里的一个?
时越一边想着,一边随口道:“是不是平日里很会做人,几乎不犯什么错,大家都赞誉有加?”
李六垂下眸子:“是,我本以为……”
他幼年时,曾短暂地在吴贵妃膝下养过一段时日,之后吴贵妃有孕,他便被送走了。但是因为这层关系,他和吴家的关系不错,甚至隐隐将卢国公视为长辈。
父皇久不立储,诸位皇子之间的气氛越发紧张。
他和十弟不复幼时亲密,又因为原本母家的原因,和吴家也关系微妙,但是却没想到……
时越那边仍是不紧不慢道:“这种人总是特别谨慎,很难抓出他的错处。但是人毕竟是人,只要是人,就有松懈的时候……特别是一切都十分顺利的情况下……”
时越几乎都是明示了,李六也不傻,立刻就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但是,父皇确实……
不对!!
虽然父皇屡屡褒奖吴庆兴、升职又封赏,可确实是把人从毅州调到了京城,调到了眼皮子底下。
时越看李六的表情,不由撇嘴:连亲儿子都骗过去,李昀也是牛啊。
不过……这么老土的计策,肯定是崔逸之想的吧。
——明明名字这么雅致,支的招儿总是又土又俗的,一点都不讲究,跟他那个棋品一样……
*
远在京城。
被念叨的崔司空正同棋友对弈,不知怎么的,突然晃了一下神儿,手里的黑子掉到棋盘上,转了两圈稳稳落住了。
对面那人一笑,紧跟着落下一子,笑道:“崔大人,您输了……”
崔逸之不慌不忙地将刚才那两子都拿了走,语气一如上朝启奏时一般,平稳严肃,“方才不算。”
对面那人不住摇头,“您再悔棋,这盘可就没得下了。”
崔逸之不语,视线在棋盘上落了良久,终于慢悠悠地放下一子,心满意足抬头,缓声道:“……棋场如战场,棋场如官场……”
这话听起来像是什么意蕴悠长的劝诫。而事实上,他的意思就是——
老子官职比你大,不服气?憋着!
*
那一群劫匪被时越等人带到了最近的城中,一个串一个地被拴在了衙门门口。
难得早起一次的师爷差点被这一串儿吓厥过去,按着自己单薄的小胸脯趴在街角。一直等到捕快上衙了,看那群不明人物在自己人的控制之下,他这才理了理衣裳,施施然上前。
“师爷,您看……有人留了张字,您瞧瞧上面写的什么?”
【某途径此地,路遇劫匪,特来报官,奈何事务缠身不便久留。
久闻许县县太爷贤明在外,望详查罪责,按律处置。】
师爷看了看手里的纸,又看眼前这一群人,觉得有点麻烦。
——都是土匪了,哪儿去费力查那么详细,再说苦主也不在。
而且,关着这么一帮人在牢里,谁知道小破县城的牢房关不关得住?……万一他们再逃出来要报复……
要么收点孝敬把人放了,或者干脆利落点直接都杀了……
这师爷正寻思着,天上突然凭空打了个响雷。
他一哆嗦,手里的纸一下子飘到了地上,他眼见着白纸最下面缓缓地浮了四个大字——【天理昭昭】。
一旁的捕快没注意这细节,只是被这白日响雷吓了一大跳,低声骂了几句,又转头问师爷,“您看……”
师爷小心翼翼地捡起了那张纸揣怀里,再抬头,便是一脸正气,“查,好好查!咱们衙门必定不放过一个坏人、不错判一个好人!!”
*
时越借着系统远程偷窥了这一幕,总算是放下心来,完全无视了系统对他在这上面浪费能量的抗议。
——一个系统,要什么自行车啊?
时越心满意足地睁开眼,就看见李六仍是一脸苦大仇深,还是因为先前知道卢国公封地的事儿陷入郁闷。
这小崽子自己都还麻烦缠身、不知道活不活得了呢,还有闲心在这儿忧国忧民?……跟他那倒霉爹一个德行。
不过时越心情不错,对李六这点小情绪报了点和蔼的包容心态,他思索了一阵儿,说:“要不我给你吹个小曲儿吧?”
李六这会儿没心思听什么曲儿,但是看着时越兴致勃勃,也不好扫他的兴,勉强笑了一下,“洗耳恭听。”
时越:……
你这表情,像是要“堵上耳朵不听”。
——唉~想当年,他的曲子可是千金难求,到这小崽子这里,却是一脸上刑……
抱着不跟小孩一般见识的宽容心态,时越从袖子(系统空间)里摸出个笛子。
这笛子通体碧色,材质似玉非玉、上面隐隐有波光闪动,一看就不是凡品。纵使李六这会儿心不在焉,也不免多看了这笛子几眼。
时越拿笛子转了一下,抵在唇边。
李六几乎下意识地端坐起来。
他甚至有一瞬觉得自己应该焚香沐浴、斋戒三天,不过这思绪一闪而过,并未在脑中留下什么深刻的痕迹,因为……笛音响了……
清亮的曲调入耳,仿佛自己并非在逼仄的车厢,而是在什么滚滚洪流之前。他恍惚中似乎看到了旷野无际,荒蛮蒙昧、教化未开之时,人在同野兽的争夺中艰难生存,在一片荒凉中,终于产生了自己的文明、部落……
这从无到有的创建之景,让人心中激荡,李六的呼吸不由急促起来,而外面赶车的霍宽更忍不住、长啸出声。
就在一切渐入佳境之时,笛音却陡然的高亢起来,李六恍惚意识到,这是……战争……
——男儿生而在世,自当建功立业!
大盛本就是马上所得,他也该效法父皇,开疆拓土……胸中豪情随着这曲调喷涌而出,但是那笛声却并未一直激昂慷慨下去,在短暂的激烈之后突然变得婉转……甚至哀戚……
是父母在哭泣子女的逝去、是妻子期盼丈夫的回归、甚至是幼儿的细弱无力的哭声。满目焦土、尸骸遍野,这疮痍之景让人眼眶发涩。
可那焦土之上,却缓缓地生出了一根翠绿的枝丫……那种生命的感动,无以复加。
渐转悠扬的曲调中,一切似乎都在渐渐变好,时间似乎抚平了一切的伤痛,然后又是突然激昂的曲调……
战争、修养、繁荣、再战争……
——循环往复,好像是打不破的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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