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为期(133)
她坐起身子, 揉了揉头,思考着一会见到了萧菀青,是该为了避免尴尬, 像忘记了昨晚发生的一切那样如常表现?还是应该留有记忆, 在两人都清醒的时候, 伺机再次进行一次谈话?
正踌躇着, 萧菀青穿着整齐地出现在了门口。她端了一杯水进来了,神色和往常一般,眉目柔和。
萧菀青在林羡身边坐下, 摸了摸林羡的脸, 关切问她:“头疼吗?”
林羡没有想出答案,决定按兵不动,顺着萧菀青的态度再见机行事。萧盼盼希望她记得,她就记得;如果她希望她不记得, 那她也可以是没有记忆的。
她侧头在萧菀青手心吻了一下,笑答道:“不疼, 很精神。”
萧菀青放下了心, 轻笑了一声,起身叮嘱她道:“那就好。那快去刷牙洗脸吧,你上午有早课, 迟到了就不好了。”
只字未提昨晚林羡喝醉酒了的事情。
林羡轻快答应她道:“好,我马上就起来了。”她看着萧菀青离开的背影,垂下眼睑,轻吐了一口气。
萧盼盼好像不想提起的样子。那她就暂时先不提吧。
可说是不提,昨天晚上,萧菀青在她心口留下的泪水,对她敞开心扉吐露出的内疚自责,却像是一根刺般,顽固又狠厉的扎在林羡的心上,折磨着她,隐隐作痛。她一想到萧盼盼从和她在一起开始,心中就扎着了这根折磨着她的尖刺,就觉得又更痛上几分。
明明先开始的人是她,明明,引诱的人也是她,为什么最后责任却被萧菀青大包大揽走了?
但萧菀青说没有自己,她可能就不会走上这条路,林羡又觉得似乎无从辩驳。
她年纪不大,但从初中有人早恋开始到所有人都荷尔蒙大爆发的大学,也不是没有男生追过她,甚至大学里,也有几个女生或明或暗地对她表达过好感。可她都没有感觉。她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在感情方面比较冷淡,甚至怀疑过自己是不是不会喜欢上任何人。
直到她发现自己喜欢萧菀青,她才突然有一种归属感与宿命感。
好像,她曾经对别人所有的拒绝与冷淡,都只是为了等待萧菀青的出现。她不是很多情的人,却是很长情的人。她确定,她这辈子不会像爱萧菀青这样再爱上任何人了。
从八岁,到十八岁,她的心,始终都只为萧菀青跳动。
她确乎是因为萧菀青而选择这条路的。又或者按照她曾经想要了解一些这方面的知识时误入论坛看到的一些帖子写的那样,她是为萧菀青而弯的。
但这样就是萧菀青的责任了吗?林羡觉得这显然不对。可她该怎么说服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萧盼盼?
晚上学生会召开干部例会,商讨接下来学生会将负责承办的一系列活动安排问题。散会时,时间已经不早了。众人边说边笑从楼上往下走,忽然天空响起几声闷雷,继而,骤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势,在雷声中渐渐转大。
大家都没有带伞,其他人都是住宿生,在大雨中等了一会,见雨势稍稍转小了,就成群结伴地小跑着往住宿区去了。
夏之瑾和林羡是仅有的连个走读生。她们用手遮在头顶,聊胜于无,也一路小跑着往停车场去了。
刚在停车场站定,萧菀青就打了电话过来。她的声音带着些歉意,关心林羡道:“羡羡,有打扰到你开会吗?”
林羡听见萧菀青的声音,唇边就有了笑意:“没有,已经结束了,我和之瑾姐走到停车场准备回家了。”
“这样啊。我几分钟前发了短信你没有回,所以我才直接打的电话。”萧菀青解释道。她看着夜幕中飘洒着的水雾,叹息道:“下雨了,我现在过去接你,是不是来不及了?”
自从上次先斩后奏去学校接林羡没有接到人后,萧菀青潜意识里有些拒绝这样的突然了。所以在没有得到林羡肯定的回答之前,她不敢贸然前去了。但林羡有过在雨夜行车摔伤的经历,萧菀青又很不放心。
“没事的,我带雨衣了,不会被雨淋的。”林羡接收到关心,心里已经很甜蜜了。
身旁的夏之瑾戳了一下林羡的手机,示意林羡可以把手机交给她,让她和萧菀青输两句吗?
林羡不疑有他,和萧菀青告知了一声,就把手机转给夏之瑾了。
而后,她就听见夏之瑾清泠的嗓音在雨夜中响起:“萧阿姨,别担心,我送羡羡回去。”
“没事,本来就顺路的。恩,好,好,我会开慢一点的,好,再见。”
夏之瑾说完,交回手机给林羡时,电话已经挂断了。
“萧阿姨把你交给我了,走吧,林小羡。”夏之瑾难得扬起了语调调侃她:“羡羡你女朋友真好,你看这么大的雨,满满连条关心的短信都没给我发。哎,羡慕。”
林羡本是不好意思再特意麻烦夏之瑾多绕路的。上学期她已经够麻烦夏之瑾了。这学期,她和夏之瑾都换了家教处。她现在的家教地方离萧菀青家很近,上下课方便了很多,所以她没有再麻烦夏之瑾接送了。
但她听到夏之瑾调侃她和萧阿姨的感情,听到她提起自己和满满的感情,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改变了主意。
上了车,车子平稳地在湿漉的道路上行驶,雨刷器在车镜前左左右右地摆动着,林羡有些失神地看着它们,犹豫着该不该问夏之瑾,该怎么问夏之瑾?她害怕自己会不会无意中戳到夏之瑾和时满同样有着的痛点上。
夏之瑾从开会的时候就注意到林羡了。林羡看起来没有往常活跃,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她蹙了蹙眉,侧过脸看了林羡一眼,温声关心她道:“羡羡,怎么了?你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
林羡转过头,定定地看着眸带关切的夏之瑾。她咬了咬唇,终究是对萧菀青的关心压过了一切。她下定决心,轻声问夏之瑾道:“之瑾姐,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可能会有一点冒犯。”
夏之瑾闻言,大方地笑了一下,回她道:“没关系,你问吧。我知道不论怎么样你都是没有恶意的。”
“之瑾姐,你……你和满满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是不是带坏了满满?或者说,掰弯了满满,让满满走了一条艰难的路。”应该是“掰弯”这个词吧?林羡怀着些忐忑,小心翼翼问道。
夏之瑾打方向盘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下一刻忽然勾起唇角淡淡地笑开了。她反问林羡道:“为什么就是我带坏了满满、掰弯了满满?我之前也没有喜欢过女生,满满也是我的初恋啊。”她打趣道:“也有可能是满满掰弯了我啊。”
她没有细究过她和时满之间是谁更早喜欢上谁的。喜欢这种事情,是每个人自己的事情。她可以抗拒喜欢时满的,但是她动心了,那么,要怪时满太迷人吗?夏之瑾没有想过要对时满喜欢女生这件事情内疚,更没有想过时满需要对让自己喜欢女生这件事情负责。
她在知道自己喜欢时满喜欢女生时翻阅了很多资料,很彻底地认知过一遍自我。她也知道时满与自己在一起的路不好走,但她明白,她和时满之间的艰难更多的不是因为性别,而是由于其他更多横亘在她们中间的东西。
林羡哑然,是啊,不一样。之瑾姐和满满的情况与她和萧盼盼的是不一样的。
因为认识自己前,萧盼盼已经知道自身是弯的,所以她不存在着掰弯萧盼盼的可能性,因此萧盼盼才这样单方面地认为她掰弯了自己,负有更多的责任吗?
夏之瑾看着林羡蹙着眉,若有所思的样子,心里大概猜到了林羡可能和萧菀青遇到了什么问题。她稍加思索,可以能推测出,像萧阿姨那样温柔周全、责任心强的人,因着她和林羡之间的年龄差距,免不了可能会过多地顾虑了什么。
坦白说,如果她不了解林羡和萧菀青,只单看她们之间这样的差距,她也会下意识地认为,年长的萧菀青应该对这段大众眼中不成体统的感情负有有更多的责任。
年龄,是原罪。
但她了解林羡,了解萧菀青。如果可以不带偏见,客观来看,就会发现:林羡是一个很有自己想法的人,她喜欢上萧菀青时,是一个有独立三观的人了,不是萧菀青可以诱导的小孩子;萧菀青接受林羡时,林羡更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
两个成年人的恋爱,一切都是你情我愿的选择。自己做的选择,就应该自己负责。
夏之瑾摩挲了一下方向盘,突然开口打断林羡的沉思,问林羡道:“羡羡,你觉得同性恋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性取向是可以改变的吗?”
林羡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怔了一下,认真思考了一小会,犹疑道:“天生的?”
其实,她只因为喜欢萧菀青,而萧菀青和她相同性别,所以她给自己贴上了一个弯的、同性恋的标签。但事实上,她没有真正思考过更多更深入的关于自己性取向的问题,也没有真正去了解过这个群体。她总觉得,这不是她喜欢男生还是喜欢女生的问题,这只不过是她喜欢萧菀青的问题。
夏之瑾见她犹豫,了然地叹息了一声。她安抚性地看了一眼有些似懂非懂的林羡,告诉她答案:“羡羡,也许你找到我问你的这两个问题,也就能找到你心中那个问题的答案了。”
隔着一条马路的对面就是萧菀青所在的小区了,因为行驶过去,夏之瑾倒车回家不方便,所以林羡每次都让夏之瑾在这里停车就好了。
外面的雨几乎都停了,夏之瑾停下了车,林羡打开车门下车,在车窗旁与夏之瑾告别:“之瑾姐,路上小心。”顿了一下,她继续道:“关于你问我的问题,我会认真研究的。”
夏之瑾笑了一声,点头道:“好,如果有其他想要聊的,晚点你也可以直接联系我。”她升上车窗,在林羡的目送中准备离开了。
下一秒,她忽然又降下车窗,眼眸庄重又柔和,提醒林羡道:“羡羡,我觉得,既然你已经在这条路上走着了,那么就要试着更了解自己,更了解自己正在走着什么样的路。可能,这也是一种负责任的表现哦。感情,不仅仅是两个人互相喜欢就可以的。”
林羡有些时候,真的和时满很像。有些话,越是要强就越是缄默,越是亲密就越是难说出口。怕伤到对方,也怕伤到自己。
但对着朋友,如果多说两句话就能让她们少一点矛盾,多一点幸福,夏之瑾愿意做那个聒噪的人。
林羡眉头微蹙,眼眸闪了闪,半晌,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直到夏之瑾的车子彻底地消失在了夜色中,林羡才收回了眼神。她抿着唇,若有所思地穿过马路。
刚刚走过马路,接着往小区大门走,她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搜索夏之瑾问她的问题的答案。她往前走了几步,看到搜索结果出来了,就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一条一条认真地翻看答案。
连续看了许多条,她初步明白了,她想的是对的。
多数答案都显示,性取向是天生的,不是后天可以改变的。
她正翻阅着,一条短信进来了。是夏之瑾的。林羡没有犹豫就打开了。
夏之瑾说:“林羡,其实刚刚有一个词,我个人觉得也是不客观的。在我的观点里,掰弯其实是一个伪命题。没有能被掰弯的真正直人,能够弯的人,说明她本身就有这个潜在的可能性。只是恰巧,她现在遇到了这个所谓掰弯她的人或者事情让她发现了自己的这个潜在可能、发现了隐藏着的自己。”
林羡一目十号地先看了一遍,愣了一下,紧接着又马上认真地一字一字看了第二遍。
一刹那间,她回想起萧盼盼给她说的顾虑,忽然觉得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如果,这是她天生的,这是她本就要走的路,那萧阿姨又有什么好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