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风流[重生](63)
屠酒儿甫一见到长生,表情仿佛冻结在了脸上, 全身都僵住。
是她……
是不是她?
脑中忽然出现很久以前的一个场景, 那日大雪弥盖,自己化作狐形躺在雪地中, 依靠雪水的温度来降低因醉酒而灼热的身体温度。她记得雪很大, 让她睁不开眼, 在她的皮毛上冻了一层冰。
然后那个长得像靳花初的人就出现在了眼前。她披着大毛氅子, 氅子里露出一角道袍, 蹲下来,将伞盖在自己身上。一样的五官,一样的泪痣,那时,她是真的以为这就是靳花初。
一切好似都那么熟悉,还是已经死去的故人,还是长得一模一样的陌生人。
长生与屠酒儿对视了片刻时间,眼瞳中有过一瞬间的晃神, 然后淡淡撇开目光, 冷冰冰道:“……放肆。”
秦淮这才反应过来, 忙挡在自家帝君面前, 扬起马鞭指着屠嘲风:“哪里来的妖?你可知我家帝君身份,如此造次,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屠酒儿越过屠嘲风, 从兔儿神旁边跃下,一步一步走到长生的车驾旁,双手小心翼翼地把住车沿,仰着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车里的人。看了一会儿,她眼眶一酸,不由地伸出手去,像是想捉长生的衣角。
长生低下头,轻轻地看着有点畏缩的屠酒儿,冷声道:“走开。”
“腌臜妖物,你算哪路人物?也敢用你那沾满妖气的手碰长生大帝,别脏了我们帝君的袍子!”秦淮狠狠甩下马鞭,马鞭带着凌厉的风重重落在那抓着车沿的手指上。
啪——
屠酒儿痛得一抖,猛地缩回了手,战战兢兢地带着泫然欲泪的表情,敢又不敢地偷偷看长生的脸。
屠嘲风的面上闪过一丝阴狠,咬牙道:“你敢打我妹妹?”
兔儿神忙拦他:“少尊,算了算了,你惹不起。”
长生眼一垂,看不清她眼底什么情绪,只听她淡淡道:“走吧。”
秦淮应了一声好,抓起缰绳,便要引着马离开。
屠酒儿见他们要走,兀的又急起来,一步上前,趴在马车前沿上,想问她些什么。无奈喉咙刚刚发了一点力,钉在喉咙里的那颗咒钉就开始发作,生疼刺骨,她左手捂着脖子,满面焦急,右手在长生面前的那块地板上使劲写着什么。
她使的力气太大,只划了两下,指尖便破了皮,血迹随着她手指的走向留在木板上,衬在半阴半明的天光下反着刺眼的光。
——你是谁?
长生抬了抬下巴,眼珠仅在下目线上微微一触,漫不在意地又看向别处。
“……一个你不认识的人罢了。”
不认识?
可能吗?第二个容貌一样的人出现,还勉强可以说是巧合,天底下怎么再有第三个!
“我们帝君说让你走开,你没听见吗?还不滚?”
啪——
秦淮暴躁地又狠劲抽了一鞭子下去。屠酒儿捂住自己鲜血淋漓的手,眼底泛着泪花,秦淮又作势要打她,她忙后退了一步,胆怯地看着车里的长生,似是极力想说些什么的模样。
秦淮拿着鞭子指着兔儿神,“别让我再撞上你。”话罢,他一鞭子落到马屁股上,再多一刻都不想见到眼前这群人。
几乎是马儿跑起来的同时,屠酒儿眼也不眨地跟了上去,带着股痴迷又决然的意味。
“三三!”屠嘲风想上前拦她。
兔儿神已来不及拉屠酒儿了,此时赶忙拉住屠嘲风,道:“少尊放心,神霄玉府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要三姑娘不僭越,他们定不会对三姑娘做些什么。您就别去添乱了,您一去,肯定又要吵起来,这事就没那么好摆平了。”
“那你说我要怎么办?”
“神霄玉府就算不给你们青丘面子,小金乌殿下的面子他总不能不给吧?少尊赶紧去找殿下,求殿下去走一趟。”
屠嘲风气得咬牙:“行,我找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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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驾得急,不多时,马车便回了神霄玉府的大门口。
秦淮念叨了一路死妖怪蠢妖怪,到家了总算不念了,转身恭恭敬敬地请道:“帝君,咱到了,请下车吧。”
长生却没有要下车的意思,她微微弯下腰,手肘撑在膝盖上,好整以暇地看着秦淮,对他伸出了右手,“来,把手给我。”
“帝君要做什么?”秦淮摸不着头脑。
“给我。”长生眯了眯眼,重复。
秦淮只得把手递过去,小心地悬在长生的手掌上方,不敢碰她,一见长生此刻的细微表情,心里忽觉不安,可再想撤回已晚了。
长生以谁都不能反应过来的速度一把抓住秦淮的手,指骨微微用力,便听一阵“嘎巴”之声。
“哎哟哟哟!”秦淮伛起身子,痛得他五官拧巴在一处,另一只手想抠开长生的手指,却又不敢,将即未即地举在一旁。
长生还不松手,继续使力,活生生将他的手骨全部捏碎,一边捏,一边冷笑道:“你还知道疼呢。”
“帝君,我做错什么了帝君……”秦淮整个人疼得跪了下来,满脸泪水鼻涕。
“你没做错什么,”长生偏了偏脑袋,觑着秦淮,唇边仍含着令人寒颤的笑,“只是,我不高兴,懂吗?”
“我不懂啊帝君……”秦淮哭道。
长生嗤笑,慢慢松开秦淮的手,哼了一声,半晌,又道:“一会儿她来,告诉她,我不想见她,叫她回去。”
秦淮哆哆嗦嗦应道:“是。”
“但是,不要撵她走。”
秦淮一时脑子混了,听着长生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试探着问:“可……帝君,您到底是想她留下,还是不想她留下呢?”
长生阴森森地一勾嘴角,“你不懂吗?”
“我我我我懂了,我懂了。”秦淮其实还是不懂,但是只得一边哭一边笑地接连点头。
第89章 汪
屠酒儿第一次来到神霄玉府这种仙家重地, 只觉天上彩光浮动,宫阁繁复华丽,门前玉兰成群, 空中总有树上落下的细碎花瓣飞旋, 鼻间灌着一股最是天然不加修饰的花香,令人心旷神怡。但她没有太多心思去看这些漂亮的事物, 只知追随着前面的马车辙, 一头扎进了神霄玉府的领地。
巡逻的两个天兵拦住了她, 问道:“你是妖?怎么跑这里来了, 这不是你待的地方。”
秦淮托着自己的废手, 远远地过来,指着那两个天兵,“没你们的事儿,退下。”
“是,秦淮仙君。”
秦淮面色复杂地看了看屠酒儿,犹豫了片刻,道:“帝君说了,不见你, 让你离开。”
屠酒儿着急地摇摇头, 向秦淮伸出自己的左手, 右手在左手上写道:“我有话和她说。”
“你有什么话, 问我就行了,帝君说了不见你就是不见。”
屠酒儿咬了咬下唇,眼睛低垂着眨了眨, 半晌,还是皱着眉写道:“她到底是谁?”
“搞半天你都不知道她是谁,你还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到神霄玉府来,还害得我……”秦淮拎着自己的手,欲哭无泪,只得叹了口气,“道门的四御你晓得么?与玉皇大帝同起同坐、共掌仙界的四御。我们帝君就是仅排在勾陈大帝后面的第二位大帝——长生大帝,创界的诸神之一。你知道吧?玉皇大帝统御万天,勾陈大帝统御万雷,紫微大帝统御万星,后土统御万地,我们帝君统御的是万灵,掌管世间众生三灾八难……这不都是众人皆知的吗,真不懂我与你浪费这口水作甚。”
屠酒儿又摇头,想在自己手掌里写下靳花初与明漪的名字,但深知和秦淮说是没用的,便拉住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神霄玉府,示意他需要面见长生。
“我不是同你说过了吗,帝君不见你,她不见,我有什么办法?”秦淮转身离去,边走边丢了一句,“你若想等,就在门口一边儿等,别妨碍我们做事。”
屠酒儿追了几步,追不上他,无措地左右看看,只能站到神霄玉府的大门边上,躲在一棵玉兰树的后面,悄悄地看着门里。
若是以前的屠酒儿,定是说什么都要闯一闯的。
仙界没有白昼黑夜之分,但有天气阴晴转变,因为神界位于仙界的正上方,而雷公电母与小金乌都住在神界,并于神界当值。故而,日月与风雨是仙、人、妖同享的。
大概只有在这一点上,三界的境遇才能显得稍微公平一点。
今日小金乌生辰宴,太阳自然不出来了,雷公电母拉了几片云充了半天数,吃两口后赶忙回职位上,开始搓着手准备施雨。半天过去后,天上阴云滚滚,紫色的电在云层里隐隐闪烁,片刻后,便传来沉闷的雷声。
紫微也早早从宴席上出来,心里挂念着举止反常的长生,便坐了马车前来神霄玉府。她下车时,雨已经开始下了一阵子,马车头的小仙官给她递了伞,她一手捏着折扇,一手撑着伞,不紧不慢地步入大门。
秦淮出来,陪着笑迎她进去。
进门之时,紫微轻轻偏头,看了一眼玉兰树后躲着的狐狸。屠酒儿被淋得异常狼狈,额发湿哒哒地贴在侧脸上,手背上的鞭伤混着雨水淌着血,带着被人遗弃般的犬兽乌眼,低低垂着头,不敢回视自己的目光。
她什么也没说,勾了勾唇角,随着秦淮进屋了。放下伞,问道:“长生呢?”
秦淮忙道:“帝君在屋顶。”
紫微便又拿起伞,走到后院,由后院上房。房顶上空空荡荡的,一眼过去就找到了长生的身影,只见她安静地坐在房脊上,肩上放着一柄纸伞,垂在身后的长袍子被雨水淋湿,尾端染上了褐色的泥污。
走到她身边,紫微才明白她为什么坐在这里。
“我想一个人待着。”
长生面无表情道。
“别呀,这地方这么好,也让我坐坐。”紫微自顾自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你看,不仅可以看到周边雨景,还能看见门口的玉兰树。不仅能看见门口的玉兰树,还恰恰好能看见树后女子曼妙的背影,尤其是被水一浇,衣衫贴着曲线,依稀可见布下肉色,真真是要美过她身边的玉兰花……”
长生眉一蹙:“你闭嘴。”
紫微轻笑:“她在等你,却不知你正在看她,你想见她,却又不愿搁下脸去见。你说你俩是不是无聊透了?这不没事找事么。”
“谁说我想见她,我不想见她。”
“那你坐在这里看她作甚?”
长生烦躁地看着紫微,“谁说我在看她?我就不能在看雨?”
“好吧,好吧,”紫微耸耸肩,“既然你不想见她,也没有看她,那一定不介意我去找她,也不在意我与她说什么,对不对?”
“……随便你,关我什么事。”
“那好,你可千万别跟过来。谁要是跟过来,谁就是小狗。”
“……幼稚。”
紫微站起身,足尖一点,落回后院,穿过前堂,由大门出去。
找到玉兰树后的屠酒儿,紫微带着温柔的笑,站在她面前,向她倾过伞去,帮她遮住风雨,也遮住了某人的视线。
“听玳瑁神君说,你叫三三,对吧?”
屠酒儿不禁后退了一小步,不敢看紫微,她对她有印象,但完全不熟,比橘泰还要生分,自然不敢搭话。
紫微追问:“你认识长生?为什么要追她来神霄玉府呢?”
听紫微直呼长生的名字,又想到她们同为四御,想来应是知道不少事,屠酒儿眼中死灰复燃,伸出左手,在左手上写道:“你与她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