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尾蛇镇|Rattlesnake(40)
停车场实在是平淡,比起……就比一下山脚下的牧场吧。几株乏味的灌木,几棵树,几只麻雀蹦来蹦去,还有一行行轿车、卡车和SUV。太阳亮得刺眼。他真希望自己能懒洋洋地待在某棵橡树舒展的枝丫下,想象在过去五百年中有哪些人触碰过它的树皮。他真希望自己能沿着夹在两座陡峭山丘之间的某条小溪散步,聆听溪水汩汩地流过石滩。妈的,他真希望自己能坐在某间古老的沙龙里,欣赏绘着蛇的壁画,和英俊的酒保交换故事。
老天开开眼吧!他不该昏了头,去“希望”什么。
拐角有个公交车站。他走过去,看着时刻表——十分钟后有一班车开往市区。他可以从市区搭灰狗巴士去……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也许去北边,反正天气就快暖起来了。或许去东边,他有阵子没去过落基山脉了。他还可以在某个旅游业小镇找份工作,或许海边也不错,他喜欢听大海的声音。又或许他可以去某个比响尾蛇镇更偏僻、更冷清的小镇。几年前,他在俄勒冈的高原地区路过了一个废弃的小镇,那儿曾经是繁忙的牛羊产区,但当时只剩下十几个居民,和一些被遗弃的老旧建筑。
他看见公交车已经在等红灯了,绿灯一亮就会开过来。但他伸手进口袋摸车票钱的时候,他摸到了夏恩的手机和瓦尔的车钥匙。他不是贼。他离开车站,回到了医院。
快天黑的时候,一位女士把他带进宽敞的监护室。病人们分别躺在用帘子隔开的床位上。有人在大声呻吟,他揪起了心;但迎接他的是夏恩迷迷糊糊的笑容。“情况还行。”夏恩有点儿大舌头。他额头上的瘀青看起来更严重了,但他的胳膊被夹板固定着,裹得整整齐齐。他正喝着一罐七喜,吃着一包咸饼干。
夏恩的胳膊有点碍事,服的药让他使不上劲,所以吉米费了番工夫才帮他穿好衣服。至少夏恩看起来不怎么疼。事实上,他试着想拽吉米过去接个吻,结果俩人差点儿摔成一堆,他大笑起来。不一会儿,护士过来了,讲了些关于术后康复的细节,夏恩晕乎乎的,听不懂她的话,所以吉米仔细听着,还在护士给他的纸上记了点儿笔记。
他刚把夏恩安进副驾驶座坐好,就想起还有件事得做。在夏恩颠三倒四的指点下,他用手机给瓦尔打了电话。
“他状态不错,”他马上宽慰她。“我们准备回去了。”
“他想让我今晚过去吗?”
吉米看向夏恩,夏恩坚定地摇了摇头。“女士,我觉得他可能打算直接睡觉。不过明天下午我干活儿的时候,他肯定希望有人能陪他一会儿。”
他听见她在叹气。“好吧,我到时候再取车。你要是需要什么,尽管用车好了。”
“谢谢。”
吉米把手机放回口袋,把钥匙插进打火孔。但没等他发动,夏恩抓住了他的手腕。“咱们有车。咱们可以私奔。”他平时神采奕奕的眼神此刻显得涣散而朦胧。
“你想去哪儿?”吉米柔声问道。
“不知道,无所谓,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你不会想念响尾蛇镇吗?想家里人?”
夏恩叹了口气。“会。”他靠着头枕,合上了眼。
-TBC-
第二十一章
贝琳达说中了——夏恩在周末重返工作岗位。虽然上了夹板的胳膊颇碍事,他还是劲头十足。星期日早晨,吉米帮他洗了个澡,还在过程中加入了一些不必要的调皮举动。对此夏恩评价道:“我觉得有个小奴隶真不错。等这条胳膊好了,说不定我会弄断另一条,好把你留在身边。”
这话潜藏着悲伤,吉米决定假装没听出来。“你就是想拿手术团购价。”
“其实吧……我还真有这考虑。等到我的胳膊好了,要是你还愿意再待一阵儿,说不定我还能弄弄我的腿。”
吉米有种感觉——妈的,他不该有这种感觉——欢欣雀跃。但他同时也觉得窘迫,感觉自己变成了笼中兽。他留得越久,离开的时候他们俩就会越难过。“可以考虑。”他没给准话儿,不想让夏恩难受,但也不想让自己憋屈。
* * *
两个礼拜后,夏恩康复得差不多了。近来一直是好天气,响尾蛇镇也跟着热闹起来。贝琳达说,再过一个来月,来自其它州,甚至其它国家的客人,会越来越多。亚洲和欧洲游客钟情于体验地道的旧式西部风情,对他们来说,这属于“异国情调”,就跟吉米眼中的伊斯坦布尔和长城一样。镇议会考虑周末时在主路上安排公交马车,还有可能安排人假扮土匪;但居民们对此意见不一。拥护这个主意的自然是商店老板们,但牧场主、农场主和酒庄庄园主却集体反对。夏恩的家人在两个阵营都有分布,于是一场小规模内战爆发了;无论在旅社还是牧场,他们都在激烈争论。
“是挺装的,但可能挺有意思呢。”夏恩说。这天是周一,夜已深,酒吧几乎已经空了。过不了多久,吉米就要帮他把椅子倒扣在桌上,把地扫干净;不过此时他们仍坐在吧凳上,面前各有一杯咖啡,两人之间的吧台上摆着一碗爆米花,伸手就能够着。音乐从音箱里流淌出来,远处酒吧一角,两位年过半百身着华服的男士正用脑袋点着拍子;他们是几周前那对庆祝结婚纪念日的 老先生的朋友。
“不挡路吗?”
“就几条街罢了,而且一天也就几趟,只在周末才有。再说,遇上马车打劫这么好玩的事儿,有几个会嫌耽误的?”
“马粪呢?”
夏恩大笑。“镇中心这几年里一直飘着那股味儿。反正丽萨·德尔加多和克雷格·德尔加多有两匹专门拉车的马闲在牧场里没事儿干,再说他们家女儿正好十来岁,铲马粪赚点儿钱,何乐而不为。他们还可以再雇些孩子来一场‘警长抓土匪’的好戏,多好。就业岗位总不嫌多。”
“哪儿能弄来公交马车?”
“南达科塔有家公司做这个。不过贝琳达阿姨正通过她的人脉在找,她觉得这附近可能哪个工棚或者仓库里有旧的,放着也是白白烂掉。她觉得能买个便宜的,而且汉克已经答应帮她翻新,友情价。”
“贝琳达阿姨有企业家精神。”吉米笑着说。
“一般来说,她想弄到什么,总能得手。我们家的人都这样。”
吉米顿了顿才说:“你觉得老乔治对公交马车什么的会怎么想?”
“哦,他会想法子用这个赚钱。知道吧,以前去看卓库洞不要钱,是从他开始才收钱的。那时候,下去的路只有一小段儿,再往下得坐在一个大桶里被人放下去。相传他放人下去,每人收两毛五——但拉人上来就要收五块钱。”夏恩露齿而笑的样子太帅了,吉米忍不住凑过去偷了个吻。坐在角落的其中一位老先生吹了声口哨打趣他们。
“明天贝琳达阿姨给你安排了什么活儿?”过了一会儿,夏恩问道。
“105用的瓷砖该到了。洁具今天就送来了——除了洗手盆,其他都送对了,不过他们过两天会把对的洗手盆送来。贝琳达想让我这周之内把浴室弄好。”
“因为星期六有现场表演。我跟你说了没?我们又请了贝蒂·戴尔蒙德。”
“挺好,我喜欢她。”吉米望着他那杯变凉的咖啡,考虑要不要再加儿点热的进去。他不想在打烊之后就精疲力尽,但也不想通宵睡不着。他觉得还能再少来点儿,于是起身绕到吧台后面,把壶里剩下的全倒进了自己的杯子。他知道夏恩已经不能再喝了——过量的咖啡因会诱发癫痫。他一边冲洗咖啡壶,一边对着夏莉给夏恩列的一张清单微笑,那上面事无巨细地列出了每晚打烊前需要完成的活儿。
洗好咖啡壶,他往自己杯子里加了点儿糖,搅了搅,重新回到吧凳坐下。他累了,但他喜欢夜里的这个时候,一切都昏昏欲睡,万籁俱寂。主路上没有一辆车开过,也没人打电话来,旅社楼体发出的细小声响将他们包围其中,听来仿佛一位老汉正窝进自己的扶手椅。夏恩冲他微微一笑,甜丝丝色眯眯的,看来有好事儿在等着他。
坐在角落的两位男士终于结了账——留下了可观的小费——手牵手慢悠悠地回房去了。吉米收拾桌椅、扫地的时候,夏恩锁了收款机,把洗净的玻璃杯收好。“晚安,乔治。”夏恩冲着壁画上的蛇说,然后熄了灯。
他们经过时,埋头看杂志的弗兰克抬起头来。“203的灯泡烧了,但他们说今晚就甭去打扰了。”
“好,给贝琳达留个字条,他们走人了就告诉我。”
“行。”
屋子里照旧乱糟糟的。吉米尽力想保持整洁,但夏恩这家伙实在不可思议,总能瞬间弄得乱七八糟。吉米开玩笑说这是夏恩的超能力。但说实话,他不介意搞卫生,他们这你一来我一往的,简直就像跳舞调情。说起跳舞,这周末也许他和夏恩可以再跳一次。能跳成就好了。
他们俩挤在浴室洗手盆前刷牙,夏恩先漱了口。“你明天早上有空去小梅那儿吗?还是我给你把早饭捎回来?她可能进了早熟草莓。”
吉米趁着往洗手盆里吐水的当儿想了想。“还是你给我捎回来吧,铺瓷砖的活儿得花不少工夫,而且,得全弄完我才能干接下来的活儿。”
“贝琳达阿姨真是个奴隶主。”
“我不是你的小奴隶么。”吉米说着,手掌贴住了夏恩裹在四角裤里的屁股。
“那确实。看来我得跟她谈谈了。”
他们脱光衣服,上了床。但夏恩知道吉米喜欢在做爱的时候看着他,所以他没关床头灯。他面对吉米躺着,左手拢着吉米的后脑勺。“你头发有点儿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