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罪(40)
“什么?”路与为问。
“咱们培训完,我想去看看他。”
路与为先犹豫了一下,说:“其实理论上只接受近亲属探监的,一个月一次,多说超不过三次,这个月都有两个人来看过他了,但是也没事儿,你是也算系统的人,我去跟领导说说,估计没问题。”
秦铮铮千恩万谢,然后又说:“还有,你把你银行卡号给我。”
“嗯?”
“我想每个月给他打点生活费,你说那个铁叔会难为他,你帮我给他些好处,平时给他买盒烟,请他吃吃饭什么的吗,通融通融。”这也是杨清源教他的社会道理,他原本以为自己说不出口,可人一急,哪管三七二十一,脸皮什么的,都不要了。
路与为愣住了,透过雾气看向他,“铮铮,咱们一个月就那么点儿工资,你至于吗?”
秦铮铮说:“他没父母爱,我不想他在里面吃苦。”
路与为听见,便笑了,“他吃苦,你可算了吧,他父母来看过他,我看着他妈妈哭得很惨,一直说对不起他什么的。还有他有个好朋友叫什么生的,这两个人打情骂俏的,真是瞎狗眼。他们监舍里,除了那个大老板时沐城,就数他钱多……”
“什么?”秦铮铮愣了,下意识问道。打情骂俏?龚月朝跟谁打情骂俏?明明自己面前摆着的小料里没加醋,怎么就酸酸的……
“他那个朋友叫什么陈……陈煜生的,前几天过来看他,就跟充我们监狱VIP似的,出手那叫一个大方,当时我在旁边看着,说的话就好像俩人在搞对象。嗨,我说你就别操心了,他过的好着呢。看你这样子,还好你不是个小姑娘,不然我还以为你跟他也有什么,患难夫妻也没见像你这么操心的。”路与为满不在乎的说着。
果然是陈煜生,秦铮铮已经有点嫉妒他了。他的心思动了动,不过竟然觉得同学的这种说法……还挺暖心的,嘴角浮起一丝不受控制的微笑。但他这人就是固执,绝对不能输给陈煜生,牙一咬,只说:“陈煜生充的是他的,我充的是我的,那可不一样。天气要暖了,我还想给他买点东西,这次一起带给他吧。”
路与为见他坚持,也不劝,对于他提出来的要求一一的答应了。“行行行,你说怎么就怎么,谁让我吃你嘴短。”
吃饱喝足,秦铮铮回宿舍躺着,睡着之前,他想得竟是路与为与他描述的龚月朝和监友打架的情景。
一个瘦高的男人,面对比自己高壮了不少的监友竟然毫不退缩……这样的龚月朝,是真实的吗?还是那个在操场上喊他名字的龚月朝才是真实的。
然后就是路与为对他说的:“那你对他感情还挺深……”
感情,什么感情……秦铮铮也在问自己。
第四十四章
“龚月朝。”龚月朝正埋头干活,被门口负责看管的管教叫住了。
“到!”龚月朝放下手里的活计,站直了身体。这是规矩,也成了条件反射。
“有人来看你。”那管教说。
龚月朝心中纳闷,从“小黑屋”里出来之后,过了没几天,他已经先后会见了两次了,一次是陈煜生,然后就是他的母亲和继父。随江一监规定理论上一个月只能接受近亲属探监一次,但也有破例的时候,走走后门什么的,管理相对并不严格,但是最多不能超过三次。
龚月朝走近了问:“报告管教,请问是谁来看我?”
管教就跟没听见似的并不回答,带着他出了厂房大门,就见负责他们监舍的路警官站在外面等他。路警官上次用那电棍捅了他一次,龚月朝还挺爱记仇,对他没什么好印象,又或者因为他过去的成见始终都在,反正并不想与这些狱警交往太深。不过监舍的人都说这位路警官为人不错,相较于那个铁元来讲,就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就拿前几天来说,刚好赶上路警官去省会张州培训,好几天没在,小瘦子家里有人来探监,带给他的东西又被铁元克扣了些,气得小瘦子坐在床上忿忿不平地骂铁元不是人,可骂了之后能怎么样,不过是过过嘴瘾罢了,什么都改变不了。
路警官跟对方点了点头,便带他走了。
他们要去会见室,事实上,会见室在每个监区都有一个,有人来探监,就会被戴上戒具,由管教带着,等到了会见室再拆下来。——这是一个相对严苛的程序,然而这次却没有。
直到走远了,这位年轻的狱警才小声对他说:“早知道你是秦铮铮的老师,上次的事情也不会对你下手那么重了。”他神神秘秘的,还带着一丝歉意。可是这又与秦铮铮有什么关系?龚月朝一头雾水。还不等他问,路警官说:“这次来看你的是秦铮铮,他是我大学同学,我俩关系还不错,他听说你在我负责的监舍,就拜托我照顾你一下。哦,他还让我帮着带了点东西给你,然后还有一封信,等你们见完面,我一起给你。喏,理论上,信件我们也是要先看一下的,但是他自己也是警察,我就给他破例了。”
龚月朝嘴上道了谢,心里犯了混沌。他都让秦铮铮离自己远一点了,这家伙还跑来探监,可真是没事儿闲的。
会见室是个很大的房间,来探监的亲属与犯人之间有个挡板,对话有就通过一部电话机,管教在旁边坐着监听,亲属的身后也会有人看着,时间一般控制在半小时到一个小时,可是时间长了,他们就会显得不耐烦。
说起来,他第一次来会见室还是见陈煜生,陈煜生跟过去没两样,天气暖了,穿了一件紫红的羊毛大衣,系着灰色的大围巾,一见他就露出一口大白牙,没个正经的朝他笑,好朋友这笑里藏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心酸,但又不能说,龚月朝就只能也跟着笑。笑过了,陈煜生才说:“小朝,你看你都瘦了。”
龚月朝瞅了瞅自己,说:“还行,刚来有点不习惯,慢慢就好了。”
“别苛责自己,我给你的账上充了钱,你吃点好的。”
“再好也没你做得好,嘴巴都被你养叼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分明看见旁边的坐着监听电话的路与为警官打了个寒颤。要不是碍于身份,这孩子得当着他们的面儿,搓掉一身的鸡皮疙瘩。
陈煜生露出一个挺羞涩的表情给他,说:“小朝,你嘴真甜。”说着,从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一股恶作剧的快乐,就见他眼睛瞄向了坐在龚月朝身边的路与为,跟龚月朝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一个短暂的眼神交换,就是有默契的,好像就要把这孩子故意恶心死那种心态。
开罢了玩笑,陈煜生说起王雨柔的事情,“前几天王雨柔找到我,问我你的情况,我没好好搭理她。她就跟我说,王雪绛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哥,受伤住了院,她不能不管。我问她连个证都不能出吗?她跟我说是张明峰手里攥着她母亲当年在国企改制的时候亏空公款的证据威胁她,之后又说了不少关于你的坏话。她也是被逼无奈,不想母亲坐牢,一时被鬼迷了心窍。”
这样的结果,龚月朝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他咬着嘴唇,点点头,说:“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是啊,她当时肯出来作证,我们不至于被动。”陈煜生说完笑了,“我也显得小心眼儿了,把一姑娘给损哭了,哎,想我陈煜生混迹江湖这么多年,从来不跟女人一般见识的,见着她我是真的搓火。就我那小助理,站旁边看一愣一愣的,也不知道是要给这姑娘递纸巾好还是倒水好。等人走了,他跟我说,主任,没想到你这么凶。我就逗他,我说你不知道,我超凶。”说罢,陈煜生龇牙咧嘴的,就像二饼似的。
“你可真是……幼稚。” 不知道是不是陈煜生养二饼养出感情了,一举一动像极了他的猫。不过说起王雨柔,事情既然到了这个地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算了,不提她,有件事求你。”
“什么?别提求。”
“我五高中附近的那所房子,帮我处理掉吧,家里东西不多,也不新,该扔的就扔,我的私人物品什么的,你收了帮我保管着。这房子当年用谢叔叔的钱买的,现在应该能涨点价了。卖了的钱一部分还贷款,一部分用来充当你给我缴的罚金,剩下的就都给他们。谢涓,我妹妹不小了,正是需要钱的时候,我这个当哥哥的,就只能做到这里了。”
龚月朝说这番话,似乎又戳到了陈煜生,他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按你说的办,那地方你出来也没法去住了,都熟人,估计几个眼刀剜过去,你又该不开心了。你出来,就住我家,你要觉得不方便,我那个老房子不卖给你留着住。”
龚月朝听着窝心,好友的一句话就能让他觉得安稳。
陈煜生又安慰他,“小朝,最难的时候我们都熬过来了,以后就都是好日子了。”
龚月朝笑着跟着点头,说:“是,你说得对。”
拜托了陈煜生这件事之后没几天,他母亲与继父也来了。他才知道房子还没卖,陈煜生就把钱先给了二老,还说了他的用意。
有些隔阂终于有了机会摊开了说,问题解开的一瞬间,仿佛后悔和懊恼就全都涌了上来。他母亲说:“小朝,我知道自己亏欠你,你小时候受委屈,妈妈没帮你。你出事之后,我还觉得气愤,煜生把我骂了一顿,我才恍然大悟,是我这个当妈的对不起你,但你没必要卖那房子啊,你出来之后……怎么办啊?”说着,她就哭了,后面的话,怎么都说不下去了。
龚月朝微微笑着,看了看继父,示意他安抚一下,就见他拍着妻子的肩膀,拿过电话,对他说:“小朝,没必要卖房子,那钱……”
龚月朝打断了他的话,只说:“我这事儿会对谢涓有影响,我这个做哥哥的帮不了什么,就是不想让她重蹈覆辙,她正好还是青春期,心理上会有很大变化,谢叔叔,你和我妈两个多关注一下她,跟老师了解一下思想变化,学校有什么流言蜚语的话……实在不行就让她转学吧。”
“重蹈覆辙”几个字到底让他继父这个大男人也觉得崩溃了,一向性格开朗的他终于憋不住眼泪了,最后点点头,说了句:“嗯。”
事情说开了,似乎一切的乌云都播散了,这是最好的结果了,安心蹲满这几年,运气好还能减刑,提前释放,至于出去该做什么,龚月朝也没想好,他总觉得自己能够放弃一段仇恨,就让他的心境有了很大的变化。
王雨柔再怎么不好,可她在自己心理治疗过程中的思路总是对的,与其去堵,那不如先来疏通。
上次见秦铮铮是在法庭上,有一个多月没见了。小伙子比那时候稍显精瘦了些,头发被剃成了挺利落的板寸,一双真诚的大眼睛,满是渴望的看着他,指了指电话,让他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