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罪(28)
“啊……”他疼得喊出了声。疼痛与混乱中,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命根子还暴露在外,突然一阵比风更冷的凉意贴了上去,他下意识的捂住了。
“求求你,别……”他从嗓子里发出的嘶嚎,不晓得那个人听到了没。
“呵……”那个男人终于发出了今天晚上的唯一一声笑,阴森恐怖。
手起刀落,紧接着便是他杀猪一样的尖叫,他几乎疼晕了过去,可能因为天太黑,刀扎偏了,命根子保住了,大腿根子却挨了一刀。
在他处于绝望中,甚至觉得自己的小命就要休矣的时候,一阵强光射向了这个胡同,一个今晚让他觉得最为正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手举起来,我是警察。”
袭击他的人非但没害怕,反而笑了,他听见窸窸窣窣的起身的声音,他觉得自己安全了,忍着剧痛摘下了套在他脑袋上的麻袋,此时伴随着刺眼的灯光,他能看见面前背对着他站着的是一个瘦高的男人,举着手,随着“咣铛一声”脆响,一把沾着血的刀跌落在这男人的脚边。
几个警察立刻扑了上来,动作敏捷的将那凶徒制服,有人替他叫了救护车,而在这慌乱中,他认出了那张回头看他笑的脸。
是龚月朝,没错,就是他!
第三十一章
秦铮铮刚熄火下车,就被一个人拽着去了一棵大树的后面,等站定了,借着微弱的月光才看清扯他的这人是栗英。这棵大树在这警局大院里活了几十年,工龄比许多老干警都长,树后面就是院墙,这地方背人得很,而且天又黑,不仔细看都不会注意树后还站着两个成年人。
只见栗英露出一脸担忧之色,原本拧在一起的川字纹这会儿显得更深刻了几分,他下眼睑上挂着浓重的黑眼圈,身上烟味儿直往秦铮铮的鼻子里面冲,这证明他就是被告知正常休息了,也依然在岗位上奋斗了一天。
秦铮铮见他这幅颓唐的模样,忍不住问道:“英哥,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栗英压低了声音,斥责他说:“李队是不是找你谈过话,让你离龚月朝远点儿?”
“是啊。”秦铮铮依然是无防备的一脸问号。
“那你为什么还跟他联系?”
“……我,我就是……”
栗英打断他磕磕巴巴的辩解,恨铁不成钢的戳了秦铮铮的脑门儿,说:“你就是什么?我跟你说,今天晚上,就在一个小时之前,龚月朝被抓了。”
栗英的声音原本是有些低沉的,在这夜色的加持中,总有种神秘而又缥缈的感觉,可当他说出最后那几个字时,不知道为什么,秦铮铮却觉得字字铿锵,如同一把凿子将这句话刻在了他的脑子里,他听懂了,也呆住了,忍不住问:“英哥,你说什么?”
“今天晚上,龚月朝袭击了一个叫做王雪绛的被害人,被咱们的人当场抓住了,证据确凿,目前张队和李队正在里面审着呢,看能不能把政府大秘的那几起案子一起审出来。”他的眼睛瞥了瞥办公大楼,说。
“怎,怎么可能?咱们是不是抓错人了?龚老师他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儿。”秦铮铮摇着头,抗拒栗英说得这些话,还要往办公楼里面冲,这架势就是要进去放人。
“你给我回来。”栗英一把将他拉住,说:“你还说不可能,你告诉我什么叫不可能,作案中当场抓捕,被害人现在还在医院抢救,咱们的人就在医院等着,传回来的消息说是断了两根肋骨,腹部和腿部都有重伤,大量失血,凶器是一把刀,刀上全都是他龚月朝的指纹。现在已经有一部分人去他家搜查取证,传回来的消息是你下午在他家门口出现过,还调了他这段时间的通话记录和微信聊天记录,还有你给他发的微信什么的,对,还有红包……”
“我就是……”秦铮铮原本想要辩解什么,他脑子一转,说:“不,他是我老师,过节的时候给发条微信怎么了?我去找他……我之前也去找过他……”可他越说越觉得苍白无力,最后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毕竟副队长之前找他谈话明确告诉他别跟龚月朝联系是不争的事实,可他没忍住是想要保持和龚月朝的联系。
“你说你,大人说的话你都不听。李队特地嘱咐我让我在大院里等着你,让我先跟你说清楚,等你来了,到办公室了,听见这消息别跟个倔驴似的硬往里冲。你知道吗?龚月朝前脚被抓,后脚区政府就有人打招呼说要严惩,相关人员一个都不能放过,消息走得非常快,之所以找个背人的地方告诉你,我都怀疑咱们的队伍里出现了卧底。好吧,现在你跟着沾了挂落,这事儿李队虽然说帮你盖着,但是你心里有点谱行吗?别再给李队他们添麻烦了。”
“我没有。”秦铮铮委屈的都要哭出来了,一是为龚月朝,二是为自己。他还是不信龚月朝会出手伤人,在他的记忆里,这个人始终是那个温和的,站在操场上喊他名字的好老师;把他带到家里,一边嘲笑他笨,一边还耐心的给他补习功课的好老师;在他最难过最失意的时候,出面帮他走出困境的好老师……这个人有丰富的内心世界和聪明的大脑,他想不通为什么会变成一个穷凶极恶的歹徒……秦铮铮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法自拔,他似乎在自言自语的为龚月朝辩解:“他特好,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儿?”
“好不好只是表象。”栗英的简单一句话,直指秦铮铮年纪太轻、看人不透。“快收拾一下心情,回去看看领导有什么安排。”说罢,他就扯着秦铮铮的衣服往办公楼里面走。
秦铮铮行尸走肉似的被他拽着,此时,他心里的某一座神像,溃然崩塌。
立夏区分局的这间审讯室是不足二十平方米的屋子,四墙是蓝白相间的软装,屋子中间坐着的那个人就是龚月朝,他的手腕被手铐扣在椅子上,脚腕上也被束缚了,他身后的墙上漆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大字,在他对面坐着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察,这两个人上次他都见过了,没给他留下什么太好的印象,反正在他心里,天下乌鸦一般黑。而且从他面上丝毫看不出任何畏惧,反而自在又坦然,他半仰着头,竟有种鄙夷众生的孤傲,此时的他,哪像刚伤了一个人的犯罪分子,也不像曾经站在讲台上教书育人的老师,从他身上迸发出来的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气势,与这个严肃的房间格格不入,这种气势几乎要压倒同一 个房间里审问他的警察。
有些犯罪分子,都还没等坐在那张椅子上就被吓得双腿打颤,直接就把事儿全都撂了。可龚月朝却刚刚相反,他坦然磊落,无半点退缩,就像刚才做了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儿而已。当警察的,最恨这种顽固不化的犯罪分子,因为审讯过程便是一场难以攻克的恶仗。
现在审讯全程录音录像,虽然他们不能刑讯逼供了,可他们也有的是办法让他们放下心里最后的防线来交待自己的罪行。可经过一段时间的鏖战,坐在龚月朝对面的张英罗和李红兵,明显再一次低估了龚月朝这个人强大的内心,这两个经验丰富的老警察都没有审出什么来,龚月朝坚持你们看见什么我就做了什么,没看见的、没证据的一概只说没做,就是问了,供述出来的东西都和上次一模一样。审讯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两方依然在对峙,并没有得到什么进展,即使他们提出来被害者王雪绛和张明峰也存在同学关系这一突破点,龚月朝只说:“王雪绛和张明峰都是我同学这没错,但你硬是要说张明峰那案子也是我做的就是在冤枉我。我说了,我去找王雪绛报复只是因为他找人伤害了我的朋友陈煜生,害得他差点丧命。在这件事里,是你们警察不作为在先,你们有意袒护对方,我就只好替天行道。一群废物点心破不了案,就随意给人按罪名的话,我劝你们还是省省。”他字字铿锵,宛若过去在朝堂上直指皇帝错误的不怕砍脑袋的言官。
张英罗干刑警十几年,也是见过这么顽固犯罪分子的,但在这审讯室里辱骂警察是废物点心的,还是头一遭。这要是换个年轻的冲动的,可能就要冲上去打人了。
“你说这些没用,你自己也没有证据说你朋友的车祸就是人家王雪绛从中作梗,仅仅凭借别人的一面之词就给被害人订了罪,你坦白交代的话,还能帮助你以后的量刑。”
“呵……”龚月朝冷笑着,说:“王雪绛做得恶还不止这一件两件的,你们不去查,骂你们是废物点心一点都不委屈你们,我这就是替天行道,帮你们结果一个罪大恶极的人,你们应该感谢我才是。而且陈煜生是我最好的朋友,牺牲自己帮他报个仇这件事儿我是能做得出的,被拷在这里我也心甘情愿。再者说,我做了的事情,我不会否认,但是没证据的事儿,我更不会承认。我始终不知道张明峰为什么一直针对我,你们不去找他问清楚,反而来问我。还有,我必须要说的一点是我之前一直在一家心理诊所接受心理治疗,你们可以去问那个心理医生,然后我要求做精神鉴定。”
龚月朝突然提出来的合理要求,使得审讯不得不终止,将龚月朝收押了之后,两个人抽着烟一路往办公室走。推门进去,就见秦铮铮从家里来了,破孩子垂头丧气的样子坐在办公室那条沙发上,就像丢了魂儿。栗英凑到他们二位面前,说:“领导,你交代我的事儿都办完了,他刚才在监控室看审讯来的,然后跟我讲了他爸当年牺牲之后,龚月朝对他的帮助,其实我听完了就觉得那个老师也不是十恶不赦的,我能理解孩子对老师的感情。你们就别说他了,让他自己消化一会儿。李队,等会儿,我让他去找你。”
李红兵瞅瞅秦铮铮,点点头,叼着烟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大晚上的,他已经没了睡意,翻着案头几本案卷,试图想再找出什么联系来。他也觉得奇怪,龚月朝这边刚出了事儿,上头就有人放出风声给他们压力要求严惩,虽是情理之中,可这其中诡异的地方实在令人匪夷所思,龚月朝说得没错,上面的人从一开始就好像在针对这个看起来挺普通的老师,再这样一头雾水的话,他真的要去相信龚月朝的那些话了。
这时,传来一阵敲门声,李红兵说了声请进,就见秦铮铮推门走了进来。
小伙子早就没了之前的精气神,一副颓然的神色,李红兵倒了杯水放在桌子上,让他坐下了。
秦铮铮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说:“李队,英哥说不让我参与进这个案子里,但是我还是想问下细节,为什么龚老师会被抓个正着?”
第三十二章
“你问龚月朝的抓捕经过啊……”李红兵将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坐在椅子上,端详了秦铮铮一会儿,这个过程似乎在思考要不要说,或者说要怎么跟秦铮铮说。他沉思了片刻,才最终下了决心,先不紧不慢的给自己点了根烟,一边抽着一边说:“不瞒着你了,其实从那天放走他之后,我和张队商量着找个人去跟他,但是我们跟了一段时间之后,并没有得到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他呢,是一个生活特别规律、日常交际很少的人,他基本就是家里、学校两点一线,对,偶尔还去一趟他朋友陈煜生那里。他是独居,甚至不太回父母家里,我们查了一下他的老底,发现他早年丧父,母亲再婚后育有一女,我们从他父母家周围的邻居那里侧面了解,知道他并不常去父母那里,跟那边关系可能比较冷淡。”李红兵掸了掸烟灰,继续说:“事情的专职在后来他的朋友陈煜生出了车祸,车祸是被一辆重卡迎面碰撞造成的,陈煜生腿部骨折,受了点伤,没有生命危险。从那天开始,他下班去医院,待到很晚才回,这样差不多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吧。直到他朋友出院后,也许是我们派去跟他的那个人疏忽了,还是行踪被他察觉了,不过一觉醒来的功夫,他家里就没了人,咱们把他跟丢了。紧接着,我们又派人去调查,发现他并没有与好友陈煜生联系,也没去学校上班,找了好几天都没有任何消息,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咱们再次加派了人手,才在今天晚上发现了一点他的踪迹,等我们顺着线索跟过去,却为时已晚,他已经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