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10)
【纸鹤】:“那我呢?”
许辰川的惊讶愈来愈盛,这尊大神今晚似乎格外有谈兴。聊天也就罢了,这随口抛出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咄咄逼人,他不得不集中起注意力思考怎么接话。
【Chris】:“唉,其实是我不好,老去打扰你,还说过很多蠢话。”他知道纸鹤指的是那几次尴尬收场的私聊,“而且我的翻译水平也有限,你愿意回答那些问题,我真的很感激。”
毫无新意的无趣答案,白祁心想。或许唯一能稍稍出乎意料的只有对方的声音了。他原本以为这家伙听上去会更加憨厚老实一点。
手机的屏幕太小,盯久了眼睛也开始疲劳。白祁调整了一下姿势,从善如流地换成语音,出声道:“你每天都活在自我检讨和与人为善里吗?”
……
许辰川被活生生地电到了。
那声音远比自己想象中年轻,慵懒中透着一丝淡淡的嘲弄,静夜里听来犹如冰凉的井水倒映着森森古木。
他几乎可以在眼前描摹出一双薄唇,吐出的话语越无情,就越是匪夷所思地……性感。
许辰川只觉得耳根烧了起来,刚刚还能心平气和进行的对话,此刻竟显得无从应对。
他清了清嗓子:“也不是吧,我真的没觉得有什么。”
白祁轻笑:“好一颗真善美的心灵。”
“……”许辰川自然听出了对方的嘲讽。若是放在刚才,他顶多一笑置之。但同样的句子由那道声音一字一字地送入耳中,他忽然间开始不知所措。
纸鹤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心中构想的模糊轮廓被全盘推翻,新的形象却愈加飘渺。
最终他选择了装傻:“哪里哪里。”
白祁也听着对方依旧带了点鼻音的声音。明明掩饰不住地心情低落,说话间却已经自动配备上了温和的笑意。
“我突然很好奇,是什么东西能突破你的底线。”白祁说。
许辰川听懂了。他刚想装没听懂,对方已经不留余地地问了下去:“你刚才遇到了什么事?”
第13章 语音(二)
窗外的蝉鸣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消失了。意识到的时候,房间里只剩下自己的呼吸起伏。许辰川不记得自己发了多久的呆,直到脚步声慢慢接近,他才蓦地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辰川,你睡了吗?”舒颖丽在门外小声问。
许辰川关掉了聊天窗口,走去打开门:“怎么了,妈?”
“没什么事,就是看见你的灯还亮着,想跟你说注意休息。”
“嗯,我这就睡,你也早些睡吧。”
舒颖丽笑了笑:“好。”
“晚安。”许辰川伸手去关门。
“辰川——”
舒颖丽抬起手,似乎是想摸摸许辰川的脑袋,却又在半途停住了。以两人如今的身高差,这动作做起来实在太别扭。
“上次见到你,好像还没这么高。”她自嘲地说,笑容有些悲哀。
“我们已经离你的生活太远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她试探地看着他,“但不管你遇到了什么,妈都会在这里,知道吗?”
许辰川一阵紧张,跟着又没来由地一阵酸楚,张口却只说出一个字:“好。”
他不知道舒颖丽是否感觉到了什么。有些事情,他原本也是打算向父母认真坦白的——就在陈桓半途退出之前。
如今说那些都失去了意义。
舒颖丽走之后,房间里又回归了寂静。聊天记录依旧停留在纸鹤的那条语音,对方问完后就没再出声,也许还在等着回答,又也许已经失去了耐心。那空白的输入框像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宣告着许辰川的溃败投降。
许辰川忽然凑近了话筒。
白祁已经把手机丢到了一边,没想到它又振动了一下。原本已经夭折的对话底下,出现了一条新语音。
“你还在吗?”
白祁笑了一声:“怎么,又遇到了点别的事?”
他其实颇为意外,原以为刚戳了一下就远远地躲开的人,不知怎地又自己回来了。
许辰川也跟着笑,居然透出些豁达的味道:“是啊,刚才被告知了被甩的理由。”
白祁虚按在录音键上的手指顿了顿。
许辰川已经做好了被嘲笑的准备,谁知对方只是平静地问:“是吗,什么理由?”
“呃,家庭什么的吧……”许辰川耸了耸肩,也没管对方能否看见,“其实也不能怪他,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只是我自己有点遗憾罢了,那时候还满心以为他会跟我一样认真……唉,算了。”
这些话他无法跟父母开口,也不会对同学朋友说,却对着一方手机屏幕顺畅地说了出来。
纸鹤那边沉默了更长的时间,许辰川几乎以为自己又冷场了。等到那头终于发来回应时,却是一声嗤笑:“家庭?难处?这世上的人被甩,只有两个理由。要么是对方不够喜欢你,要么是对方死了。剩下的不叫理由,叫借口。”
许辰川整个人都僵住了。
过了好半天,他艰难地笑笑:“纸鹤,实话有时候太伤人了。即使是借口,如果能让双方都感觉良好些,也就功德圆满了。”
温开水一般的语声传出手机,白祁却从足底升起一股熟悉的冰凉。如同被乌黑的泥淖一点点地吞噬,漫过那具瘫软的下半身,逐渐越过胸口、脖颈、鼻端,直至淹没头顶。他窒息般深深地吸气,忽地一笑:“你听起来相当无怨无悔。”
许辰川继续自动忽略纸鹤的语气:“怎么可能真的无怨无悔……我挺不甘心的,也许还有愤怒吧。如果角色对换,他对我做的事……我一件都不会对他做。”
他舒了口气:“但那又怎么样呢,天底下最求不到的,就是人家对自己的好。现在再去想那些,没得到的还是得不到,失去了的也找补不回来啊。”
“真能靠那两句话就恢复冷静的话,你也没自己想象中那么喜欢她。”
“……”
这个人说话就像鞭子,非要和血和肉,将人抽回最无处可遁的原形。
但许辰川无冤可伸——选择了不躲开的人是他自己。
“你说得对。”他坦坦然地说,“脑子很难管住心,但我还是会试试。毕竟比起喜欢他,我还是更喜欢我自己,所以想要活得开心些。”
窒闷空气里,那温凉的声音滑过夜色,带上了某种奇异的悲悯:“更何况,虽然最后成了这结局,但还是留了些美好的回忆的。比如说,如果没有他的建议,我也不会进字幕组,也就不会遇见你们。这样算算就好受多了。”
白祁没再回复。
过了片刻,许辰川突然惊讶地“啊”了一声:“明明是跟你说着话,到头来倒好像说服了我自己呢。”他笑了起来,“谢谢听我说这么无聊的事。不打扰你休息了,早点睡吧,晚安。”
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会儿,缓缓地暗了下去。
白祁睁着眼睛躺在黑暗里。美好的回忆?
他转过头去,停在床边的轮椅显出形状古怪的剪影,宛如一叶破败而搁浅的孤舟。
第14章 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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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
马靴后跟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回声,主教府邸的书房大门被“砰”地打开,一道倩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舅舅!您回来了!”
黎塞留正站在书桌前整理大叠的文件,闻声刚一抬头,眼前一花,那身影已经直直扑进了自己怀里。他被撞得踉跄后退了两步才站稳,连忙双手扶住来人,将她拉远一点,皱着眉说:“你应该学着做个淑女……”
“停,别一回家就拉着脸教训人。我刚骑完马听说您回来了,衣服都没换就赶紧跑过来了。”
“穿着这种衣服骑马?马都露得比你少。”
“您不懂,这叫流行。”
主教还待开口,对方猛然凑过来,耍赖地捂住他的嘴:“您要学着听听我的意见!”
“玛德兰娜——”黎塞留惯常挂着一丝讥诮的面容,此刻却是一脸哭笑不得。
对方忽然又停了手,动作轻柔地拥抱住了他:“舅舅,我很想念您。”
“我也想你。”主教亲了一下她光洁的前额。这是他亡故姐姐的遗孤,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或许也是他在世上最亲近的人。
“您这段时间都去做什么了,这么久都不回来?”玛德兰娜拉着黎塞留坐下。
“我告诉过你,我去利穆尔的别府养病了。”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我不相信您。”
黎塞留笑出声来:“那你想听什么?”
“实话。我在这里也听得到各种风声,但我希望听到您亲口对我说。”
主教垂着眸子默默地思考了一会儿:“好吧,我来讲给你听。”
他随手扯过一张羊皮纸,用羽毛笔蘸了蘸墨水,在纸的中央画了两个小人:“有一对夫妻……”
“我不是小孩子了。”玛德兰娜不满地抗议道。
主教只是笑了笑:“这样讲比较清楚。有一对夫妻,婚姻不睦。妻子和另一个男人落入了情网,而那个男人却恰好是丈夫的敌人。”他在羊皮纸的角落里画了另一个男人,“这一对情人商量着怎么对付那丈夫,最后他们想出了一个对策。他们和丈夫的弟弟串通好,”他在那对夫妻旁边又画了一个男人,“由弟弟夺取丈夫的权力和利益,”他在丈夫的小人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这样他们就能如愿以偿地在一起了。
“妻子满心以为这就是计划的全部,却不知道她的情人的野心远远不止于此。他要得到属于她丈夫的一切。所以他找到了丈夫的另一些敌人,与之结为了盟友……”
玛德兰娜认真地听着,随着故事的情节越来越似曾相识,一股不祥的感觉渐渐窜了上来:“您是说,这对夫妻就是——”
主教没有回答,只是在那被叉去的小人头顶画了一顶王冠。
“天啊。”玛德兰娜小声说。
主教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将那对夫妻围在了中心;随即又用一个略小的圆圈围住了角落里的情人。
法国和英国。
“白金汉……”玛德兰娜喃喃着,“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吗?他真的爱上了安娜王后?——那他找的盟友又是谁?”
主教用笔尖在象征着法国的圆圈的边界上点了点:“胡格诺派。打着宗教纷争的旗帜,一直试图独立出去,可惜兵力不够。白金汉承诺会资助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