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情过后(54)
“当别的女孩子止步于一个不好不坏的成绩、一份随随便便的工作时,你全凭自己拿到迈阿密大学医学院的全额奖学金,一个人远赴美国读书。父母不支持也要全凭自己闯出一条路,每一分钱都靠自己赚。你对待科研无比投入,对待学业无比认真,这样还不够吗?”
赵玫有些不好意思了,两颊泛着红晕,“不努力怎么成,不努力怎么有机会遇到你。”
说完她低下头,心道真不该喝下那杯干红,怎么说出如此直白的话。
陈越把她搂在怀里,吻了吻她的额头,说,“你真的很好。如果你能接受我的家庭,如果你能接受我,那么明年,后年,往后的每一年,我们都在一起过年好吗?”
赵玫眼睛闪闪的,像是有泪珠又像是没有,她点点头,随后因为害羞钻进陈越的怀里,闷闷的说,“哎呀,你能这么说,我真的好开心呀。”
学校里没放假,陈越和赵玫是请了假回来的,此番住不了几天,便只得匆匆回去。
临过安检前,赵玫突然转过身,走到李越和身边,抱了他一下,随后又抱了一下陈远,低声说,“我我我明年还可以跟陈越一起回家吗?”
李越和跟陈远相视一笑,他伸手摸了摸赵玫的头发,说,“当然可以。以后呀,就把这里当你家。”
赵玫红着脸点点头,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你们真好。”
李越和摇摇头,温声说,“小玫也很好呢。”
飞机在海拔一万米的高空平稳飞行,赵玫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一句话,“爱是改变,爱是坚持,是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里生出的最美的玫瑰花。”
第六十八章 番外二阴渠中的荣光
许多年以后,他再没从谁口中听说过沟墩镇这三个字,那些尘封的往事成了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他出生在千玺之年的尾巴,那天镇子里飘了好大的雪,唯一经停的9号公交车已经两个小时没发车了。穿着红色羽绒服的妇女一只手抱着大肚子,靠在公交站牌上,头发湿漉漉的沾成一缕缕粘在枯黄的脸颊上,一双大眼睛紧紧闭着,另一只手用力捏着旁边更老些的妇人的衣袖,一条条青色的筋像毒蛇般蜿蜒在她干瘦的手上。。
临盆妇女口中压抑着阵阵破碎的呻吟,双腿颤颤巍巍,而后突然跌坐在地上,再爬不起来了。
略大些的妇人心中一横,伸手在路上拦车。稀少的轿车面包车偶尔风一般的驶离,只留下泥泞中的一道又一道车辙。
当整条街道的住户都关了灯躺在各自冰凉的床上时,两个女人终于等来了肯载他们一程的破旧私家车。
沟墩镇医院里,妇女留了一整夜的泪和汗,像水洼里濒死的鱼般上下翻腾,在下一个清晨,诞下了一个小小的婴儿。
打了一夜麻将的男人直到日上三竿才姗姗来迟,从大嫂怀中接过小小的婴儿,他眨了眨泛着红血丝的眼睛,嘴巴一撇,说,“怎么这么丑?皱皱巴巴。”
说完,男人将孩子放回到自家大嫂的怀里,脚步顿了顿,说,“我先回去睡一觉。”旋即看也不看妻子一眼便舍了三个妇女儿童风风火火的走了。
大嫂抹了把泪,裹了裹孩子身上缠的包布。
孩子的名字是走街串巷的算命先生取的,寓意福泽全家,兴旺多财。
直到孩子落地十天,他才第一次睁开了眼睛,见到生父。
母亲随大娘一起去了阜宁县城打零工,每月给家里寄来多半的收入。而这本就不多的钱,又有大半被盛父输在了牌桌上。
盛泽从小苦惯了,饥一顿饱一顿是家常便饭,他打不过,骂不过,气不过却也别无选择,只得苦着,忍着,受着。
小时,村子里人人怜他命苦,今天这家吃一顿,明天那家吃一顿;上了小学,又有老师同学接济,总不至于饿着。所以,饶是生活窘迫,盛泽还是不断的长大,随着花开花又落,春去春又来,他变得愈发俊美,像沙粒中的金子,闪闪发光,又像是老妇人指尖的钻石,时时遭人惦记。
五六年级正是孩子们刚刚产生性别意识的时节,女生们渐渐有了羞耻心,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把一头草一样的头发搭理的精心又服帖,然后剪出一个大大的斜刘海,而男孩子则是拼了命的装酷耍帅。
在这点上,盛泽逐渐长开的脸具有先天的优势,无疑是整个镇子同龄孩子中最惹女生注目的一个。
他有些得意,却又不屑一顾。
于是,在初夏的夜晚,他被三五成群的小混混围堵在胡同里,拳打脚踢中渐渐失去神志。
他的意识渐去,目光也难以对焦。黑暗和混沌中,他隐约感受到一双凌厉的大手剥掉了自己的外套,混混沌沌中,他听到男孩子粗鄙的玩笑和侮辱。
随后,他娇嫩而白皙的皮肤被一双接着一双的手把玩蹂躏,微弱的月光下,泛起一片又一片的红。
他想喊出来,可先前施加的剧烈的疼痛和萌生的羞耻让他发不出任何声响,只得听之、任之。
在他被按在墙壁上时,他看到一旁的麻将馆走出一个落魄而萧颓的男人,头发软踏踏的趴在头皮上,上面是零零星星的白色头皮屑,身上白色汗衫泛着破旧的黄,胸前还落着斑斑驳驳的油星。
那是他半个月没见到的父亲。
他没有出声,男人却突然回头,许是父子的心灵感应,又许是命中如此。
他听到他的父亲大吼一声,“你们干什么呢?”
他看到他的父亲一双手将自己身上肆意穿行的手纷纷拨开。
他看到小混混在黑暗中四下逃窜。
他的父亲牵住他的手,那是一双油腻却厚实的手。他如是想。
回到家里,盛父在厨房里四下翻腾,找出几个鸡蛋和西红柿,西红柿还未及洗,切了切便跟鸡蛋一起下锅,最后将一盘儿西红柿炒鸡蛋端了上来。
盛父仅有的几次做饭,每次都是西红柿炒鸡蛋,不一样的场景,却是一样的味道。
盛泽一边往嘴里塞着西红柿炒鸡蛋,一边想着,大概父亲就只会做这一道菜吧。
盛父从不洗碗,几筷子将饭吃完,便从窗台上找到半瓶二锅头,倒了一杯,两口喝下肚,便自顾自倒头睡下了。
盛泽盯着自己的父亲看了许久,默默地想,他或许是爱着自己父亲的。
去镇上读初中那年,他包里揣着两身旧衣服,怀里抱着被褥,一个人走了两小时的路来到沟墩镇初中,烈日下,站在校门前,他心中滋生着一阵阵迷茫。
旁边的同学只背着一个书包,行李被褥一早被父母安置好,父母却仍觉不放心,在背后声声叮嘱着吃好喝好别担心钱。
那同学应得敷衍,口中哼哼唧唧,连头都不回一下。
盛泽突然觉得羞愧,他下意识的弓了弓腰,又藏拙般的将脸藏在印着红花的被褥后面。
他知道,自己与这些同学,是不同的。
这些年,他出落的愈发秀气,每次回家,总能听到左邻右舍对他啧叹,“小泽长的这般好看,天生是要当大明星的。可惜了,可惜了。”
刚开始,他心中得意极了,觉得自己天资异禀,生来就是站在舞台和闪光灯下的天之骄子。慢慢他从旁人奇怪的目光和欲言又止中悟出了他天生明星脸不是重点,后面的那句可惜了才是。
他开始迷茫,又加带着对命运的怨恨和愤懑。
他不爱学习,也不知道学习的意义是什么,他静不下心去跟题海搏出一条血路,也看不到这条路的终点会通向何方。
盛泽12岁那年的冬天,盛父在一次醉酒后倒在家门口的池塘里,永远的结束了他荒唐的一生。
尸首是隔壁邻居捞上来的,已经臭了,浮在池塘上,像头水牛。
盛泽躺在地上哭了许久。他想,他的确是爱着自己父亲的。
母亲姗姗来迟,身边还跟了另一个男人,是一起打工时认识的。
这些年,盛泽对母亲有些淡漠。一方面他感念母亲在外的勤劳,给他换来了些许喘息之机,另一方面时间和距离又让她对母亲陌生多于感情。
母亲和叔叔操持完盛父的丧礼,便匆匆走了,说是工地上抽不开身。
他没太多言语,只是浑然点点头。
他依然坐在教室的角落,不说话,也不学习。
时间对他而言变得毫无意义,他已然看不懂昨日今朝的区别,更抓不住虚无的明天。
再后来,他攥着母亲寄来的五百块钱,一个人踏上了开往浙江金华的绿皮火车。
他知道,这条路的终点,有个叫横店的地方等着他。
来到横店,他才见识了这条路到底有多难走。没钱、没人脉、更不是科班出身,他就只能日复一日的充尸体演龙套,别说台词,连一个照见脸的镜头都不曾有。
他拿着一天50的工资,睡着横店里30块钱一晚的招待所,吃着剧组里又冷又硬的盒饭。
他依然是看不到希望的,但除了拼命他别无所有。
他死命盯住每一个出演的机会,把握一切机会听导演给演员讲戏,他知道,如果20岁前闯不出个名堂,未来只会越来越难。
再后来,他遇到了陈远,来到了北京。
他在穷困潦倒之际,看到陈远迎着那日的光朝自己走来。
陈远会认真听他说的每一句话,陈远会为他做西红柿炒鸡蛋,陈远会安慰他,也会勉励他。
陈远的手干燥而温暖,陈远的肩膀厚实而可靠。
他想,他是爱着陈远的。
他无暇去顾及另一个男人,更无暇去考虑那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他只知道,一个人是这样的苦,没人爱是这样的疼。
他本是阴沟里的虫,却在见到阳光的刹那,再也接受不了黑暗和寒冷。
他搞砸了一切,却不再后悔。
14岁的他,只身前往横店,搏一个未来;16岁的他,终于见到了人间的光;17岁的他,有了自己的事业,却也搞砸了人生第一次的爱情;而30岁的他,终于在兜兜转转后,接受了人生。
这些年,他红过,也落寞过,得意过,也失意过,他终于学会了坦然接受。
他没有万人空巷的人气,却也在娱乐圈有着一席之地,他没拿过什么大的奖项,却也算得上演技不俗的代表。
他不再去搏什么红透半边天,只是坦然的过活,拍戏,吃饭,睡觉。
他不期待恋情,也爱不上哪位。
他时常会在网络上搜索陈远的名字,偶尔连带着李越和。可得到的讯息却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前尘旧梦。
他有时觉得自己这样很可笑,却又忘不了、放不下。
年纪渐长后,他时常会梦到自己的父亲,漂浮在池塘上,散发着恶臭;又时常会梦到五年级的那个夏夜,月光下牵着自己的手,手心里是黏腻的油渍,周身是烟酒之气。
他想,这就是他的一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