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情过后(31)
他的阿远不该这样的。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却在拐角处看到小越。
他抹了把脸,带着痛苦的神情对小越说,“对不起,小越,我不想这样的,我做不到了,真的做不到。”
陈越亦是满脸泪痕,可他却没有嘶吼和埋怨,只是用力的抱住这个不求回报地照顾了他十二年的男人。
李越和忙不迭的抚摸着陈越的后背,反反复复的说,“你知道,我不是不要你了,更不是不爱你了······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跟你们相处了。我也不想这样的。”
陈越松开李越和,眼圈和鼻尖都是通红,他带着几分惶恐,用几乎是微不可闻的声音问道,“我还可以叫你妈妈么?我还可以时常跟你视频么?”
李越和感觉心都要碎了。这是他爱了十二年的孩子,他对陈越浇筑了无数的心血和无数的关爱,将他一手拉扯大,喂他喝奶,哄他入睡,教他知识,育他成人。他就像万千亲生父母般,无数次幻想小越长大成人的模样,他会从事什么职业,他会找个怎样的女朋友,他会不会依然把自己当做亲人,他会不会也有一天也成为孩子的父亲······
李越和舍不得看小越受一点苦,甘愿为他倾尽所有。可他现在却亲手给小越留下一条条伤痕,让他明明是肝肠寸断,却因为不想自己为难,只要求得以继续叫自己一声妈妈和时常的视频电话。
他怎么会拒绝。
于是他拉过来陈越的左手,用自己的小指勾住小越的小指,低声说,“妈妈跟你拉钩,永远做你的妈妈,永远爱你。只要你想我了,随时跟我视频,好不好?”
陈越闷闷的“嗯”了一声,随后低声说,“妈妈,我不会让爸爸用我的手机的。我向你保证。”
李越和亲了亲小越的额头,说,“我当然相信儿子了。你说什么妈妈都信的。”
李越和拉住陈越的手回到大厅,将陈越托付给李泽旭后跟他道了别直接离开。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陈远的儿子竟跟这人这么熟悉。
刚来的新人皆是心怀疑虑,而听过些风声的人则是一面嗤之以鼻,一面讳莫如深。
李越和昏昏沉沉的回到家,罗姨端出提早为他备下了清汤面和解酒汤,他坐在餐桌前,一动不动。
罗姨坐在他旁边,柔声说,“一定没吃好罢,好歹喝点儿汤水。”
李越和摇了摇头,他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不剩了,更何况胃里又恶心得厉害。
罗姨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年纪也不小了,总让人操心。”
李越和心生愧疚,端起解酒汤来,强忍下不适,喝去一大半。
“真喝不下了。”
罗姨看他神色不对,不再坚持,默不作声的将碗筷收拾了去。
看着罗姨在厨房忙碌的身影,他想起过去的那么多年里陈远是如何在他应酬后体贴照料的。陈远也总喜欢在家里准备好面条和解酒汤,将喝的微醺的他扶到桌前,好声劝诫他好歹吃些东西,省的晚上难受。可他总是对最爱的人恶劣又肆意,带着三分试探,只顾得自己当时不舒服,冷着张脸,无论那人怎样温声劝导,都不搭理一句,更不会去碰那些为他悉心准备的汤和面。这种情况直到近些年才有所缓和,他终于在漫长的岁月里如乌龟一般学会了在爱意里一点点变得柔软,却不知什么时候便搞丢了最爱的人。
他想,也许自己就是个不会爱的怪物。
他幼年经历过的爱与关怀太少,孤独与分离又太多,那些血淋淋的伤痕在岁月的凄风苦雨中结出厚重而坚硬的痂,将他包裹却又阻隔。
他不知道正常的家庭该是怎样,也不知道如何在原生家庭的创伤中恢复过来。他用试探的眼光毒辣的审视测算着陈远给予他的爱与包容,带着防备小心翼翼的将自己藏起,却忽视了那个人也会觉得委屈,也会觉得疲惫。
有时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半吊子,一面在爱里沉沦,一面又固守坚硬的外壳。然而半吊子是得不到幸福的,所以无论他偏向哪一端,都会挣扎而痛苦,用尽心血和纠结去寻找一个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平衡。
第三十六章
陈远不知自己是何时离开那个隔间的,他觉得不仅是心,连浑身都放射得疼的难以忍受。
等他挣扎着回到大厅时,年会已经结束了,只有三三两两的工作人员,收拾着留下的残羹冷炙与杯盘狼藉。
陈远打开手机,微信上,李泽旭对他说小越已经给他送回家了。
陈远回了个“嗯”。
他步履虚浮的离开大厅,一出门便看到等在门口的盛泽。
陈远皱了皱眉头,显然有些不悦。看到盛泽,他便想到刚刚的难堪与痛苦。他再无法毫无偏见的面对这个孩子。
盛泽眼中挂着将落未落,晶莹剔透的泪珠,那双柔嫩白皙的手抓住陈远的袖角。
陈远有些不耐烦,想甩开盛泽的手,却又觉得这个举动和他本人的素质不符,无论如何都做不来。只得拉着脸,伸出另一只手将盛泽的手掰开,“你别这样。”
盛泽带着一腔孤勇,盯着他一字一句的说,“你们已经分手了,我有权利追求你。”
陈远叹了口气,靠在墙壁上,平静的看着他这张美到令人窒息的面容,徐徐地说,“很多年以前,我刚来北京念大学时,班里二十五个人,我是专业课第二十五名进来的。表演班里,男的俊女的俏,他们来自北京上海,天津杭州,每个人都穿着入时,说着一口漂亮的普通话。只有我是个沿海小城来的城镇青年,所有的行李便只有几身我爸工厂里发下来的灰色工装,到了冬天甚至连身儿毛衣都没有。”
“其实我挺自卑的,只能铆足了劲儿学,台词差,带着一股家乡口音就每天跟读新闻联播,经典电影的台词甭管主角配角的我一一都背过了。不懂穿衣打扮便私下里把连续十多年的蓝血大秀连带着评论人的评价全看一遍,再不明白的就到处去问。每次登台,每次拍戏,不管有没有台词,有没有镜头,有没有人看我,我都做到自己的百分之百。”
盛泽心中动容。他当然知道陈远那些年复出了多少努力,也看许多影评人说过,陈远没有什么与生俱来的演戏天分,但却有着无数圈内人都缺少的执着与朴实:不懂就问,不懂就学,永远不寄希望于自己是祖师爷赏饭的天选之人,更不会把梦想托付给资本或流量的泡沫,他像一个勤勤恳恳的农民,耕耘着自己不算肥沃的土地。也正因如此,他在电影上的成就远比很多更具天赋的人要大得多,原因无他,专注而已。
“所以当我在横店第一次见到你,见到你明明没有一句台词却死死盯着台词老师给男配讲戏,别人都玩儿手机的空档你却在那里阵阵有词。我低头看你,你眼里带着怯,却盖不住野心和欲望,那时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走得很远。”
盛泽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眼中的欲望和野心,才是将他拖出泥淖的宝器。这两样人人避犹不及的东西,竟是他逆风翻盘的底牌。
“你天生适合这个圈子,所以用不着谢我。你得知道,公众人物是要干干净净的,任何一个污点,都能成为你未来的炸弹。”
盛泽白皙细腻的脸上泛起红晕,眼中似是有光,不等他说完便打断,“我不是因为感激才喜欢你——”
陈远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与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谈论情爱是无趣的,于是换了条思路,“小盛,你很年轻,也很努力,作为一个领导或是一个前辈,我很喜欢你。”
诡异而怪诞的静谧在两人之间流淌,陈远摸了摸自己的裤子口袋,掏出Zippo打火机把它玩在手里,却没有点烟,“可作为一个男人,我很清楚,我不喜欢你。”
“我活到三十五岁,只爱过一个人,以后也只会爱他一个。”
盛泽的眼睛变得通红,这一刻他忘记了眼前这个男人是他倾佩的前辈和崇拜的偶像,他只当他是一个深陷痴恋无法自拔的傻男人。他语气急促,带着哭腔喊出,“可他已经跟你分手了,说不定过些日子就跟别人在一块了!”
陈远闻言并没有太大反应,他自嘲的笑了笑,“只要他肯跟我在一起,哪怕是七老八十儿孙满堂了才回到我身边,哪怕是老到得了海默森或是半身不遂,我也是愿意等的。”
再没有谁能像李越和一样,每一个举止每一个投足都让他痴迷又动容,成为他心中永恒的白月光;再没有谁能像李越和一样,见证他从一个自卑而一无所有的少年长成如今的模样,占据他生命接近一半的光阴;也再没有谁能像李越和一样,对小越视如己出、心细如发,不求回报、竭尽所能。
他曾拥有过世界上最好的爱人,又怎么会再爱上芸芸众生、江河湖海里不具名的鱼和虾。
盛泽闻言呆在那里,他想不出这世上竟有这样的爱,这一刻他才悲哀的意识到,对于这样深邃的爱情,自己竟真的只是个一无所知的孩子。他既没有发言权,更不会有参与权。
他听到陈远低沉的声音说,“抱歉,我不会再回复你的消息,也不会再见你。我的生活大概已经被毁了,我却还有几分仁慈,不想让你的未来也被毁掉。”
盛泽看到陈远高大而挺拔的身影从眼前远去,可悲的是,他无法阻拦,只能任由泪水肆虐。
他这才明白,自己终是搞砸了一切。他们既退不回单纯的前辈与后辈的关系,又没可能再进一步。他人生第一次的爱恋,就以这种荒诞而毁灭性的方式彻底终结。
BM公司在1月初美股上市,上市当天齐洵和李越和一同出席直播。
李越和少有的穿了身Gucci高定的银灰色西装,系了条酒红色的领带,造型师将他的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整个人显得精神勃发,散发着洋溢的激情。
他站在礼堂的最前方,拿着无线话筒,像个玩世不恭的二世祖一般,接受着无数闪光灯的注视。
待记者和媒体都落座,整个礼堂安静下来。他缓缓开口,“2001年,我从西雅图回到中国,那时我们国家的中学里甚至没有计算机实践课。我的同学们很疑惑,我为什么要放弃读博,为什么要放弃硅谷的offer,选择回到中国。”
他顿了顿,眼中充满自信的光芒,“然而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没有错。这个有着14亿人口的泱泱大国,在十几年后的今天终于走上了科技富强之路。从PC和**art phone的普及,到Ai的发展,我们一路猛追,终于站在了时代的前沿。我和BM相信,未来是属于科技的,未来是属于智能的,一尘不变的国度终将成为废墟中的古巴比伦,而智慧的人们将永不停歇。”
李越和的演讲慷慨激昂,浑身散发着专业的魅力和成熟的气息,停顿时,观众席爆发一阵阵掌声和七零八落的快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