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灯照空局(4)
“嗯,”凌思凡深吸了一口气,“我想麻烦你……飞一趟德国,拍几张照片发到我邮箱。”
“什、什么照片?”
“安世的CTO,也就是首席技术官,已经身患了重病的证据。进入病区的照片、住院名签的照片、注射点滴的照片、那些药物的名字……全都可以,越多越好。”
“重病?”
“嗯。”凌思凡说,“安世规模不大,只是技术先进。它本来也只是个二线的企业,但是,自从现在的CTO加入他们之后,他们的研发水平和专利数量就直线飞升,只用了三年时间便挤进业内一线。那个CTO原是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终身教授,在人工智能、深度学习等等学术领域鼎鼎有名,说是泰山北斗也行,三年前辞了职,放弃教授职位,跟着安世一起做生意去了,据说,安世的几个创始人都是他本科的室友,劝了他好几年,才终于凑齐了一个寝室。”
“……所以呢?”庄子非听得云里雾里的。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他在技术方面敏感的计划和指导,安世在技术上也就普普通通,未必能达到那家汽车企业希望的标准,毕竟无人驾驶汽车科技的要求是非常尖端和前沿的。安世过去的方向与无人车并不十分相符,如果想研发无人车,就势必要重新调整它的研发策略,需要很先进的技术,倘若所有人敬仰的CTO身患重病无心工作,研发的进程会怎么样就很难讲了,不如转而收购别家,或直接与科技公司合作生产、共享利润。”
“可是,”这回庄子非听懂了,可他还有一件事想不通,“你怎么知道,他患了重病?”
“我?”凌思凡笑了下,“我去和他们讨论的时候,他们几个高管都在,我看见他双手都有针孔,而且,手上几根血管都是又硬又黑……虽然别人不会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但是我很清楚……我十三岁就知道了,那是化疗药物打进血管所引起的静脉炎。他今年58岁,年龄也处于最危险的阶段。不管怎么说,那都是癌症,谁都难说以后将会怎样。就算目前还不致命,也需要足够的休息,不可能像以往那般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了。”
“……”
“既然安世向我隐瞒,那么我猜,也很有可能向另外一家隐瞒,说不定想卖就是因为这个呢……他们真是……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公开?”
“……”
“所以,只要能够得到一点证据,再想点办法透露给竞争对手,他们也许就会认为安世在技术的层面存在不确定性,从而放弃这次收购。”过去,因为对方企业支柱性的人物情况有变而放弃收购行为的公司并不少。
“那你不是会被骗么?”庄子非问。
“是啊,不过我看重的东西与那家汽车企业不同。”凌思凡道,“我并不需要安世为我研发什么全新的技术,我只想要用机器人实现自动化的仓储管理,安世目前的技术足以完成针对霄凡的定制。我算了下,我对安世的报价是22亿欧元,也就是160亿人民币出头,同时,我前几年的仓储费用都在百亿以上,以后随着发展还会变得更多,目前是以25%的速度递增。在使用了机器人后,我每年至少可以节约20至30亿人民币,预计几年即可收回收购成本,是很合适的一笔买卖,何况安世本身也是一家盈利公司。”
“哦……”庄子非还是听得稀里糊涂的,所以他又最后确认了遍,“就是,拍摄首席技术官患病证据的照片。”
“嗯,”凌思凡说,“我知道他的车牌号,上次见过,等一下我微信给你。”凌思凡的记性很好。看见对方CTO手上的血管时,凌思凡就感到有必要记住对方的车牌号。
对于请庄子非帮自己忙的事,凌思凡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与那么多人表面热络,基本都是为了这种时候,这其中也包括着庄子非。生意场上的人或多或少都有这个特点,但凌思凡尤其严重。他平时对“朋友们”不错,至少在钱上很大方,请客、送礼之类的从来不犹豫,别人需要帮忙时他也会全力以赴,他很清楚谁也不傻,没有单方面索取的道理。在他的“朋友”中,庄子非已经是最特别的一个。庄子非有动物一般的直觉,五年以来早已看透了他却仍然很黏他,凌思凡便也不太装了,在他面前虚与委蛇的成分是最少的。
“我,”庄子非说:“我会努力试的。”
“子非……”凌思凡犹豫了一下,最后终于还是问道,“我……我可以相信你吧?”
凌思凡一向不相信别人,最怕有把柄落在人手上。这回,为了收购“安世”,却是管不了那么多了。
“当然,”庄子非很认真地道,“思凡,你可以稍微相信我一点。”
“……是吗。”凌思凡不知道。
庄子非又说:“思凡,你不是说那只猫活不过来了吗?”
“嗯?”
“它睁开眼睛了。”
“……”
“思凡,”庄子非又说道,“我去帮你拍摄照片,但是,如果成了,你能亲自看看猫么?”
“……”
“看一看它……重新变活泼的样子。”
“……好。”
第5章 收购安世(三)
几天之后,正当不少人依然在为德国本土企业将收购安世的报道欢欣鼓舞时,那家汽车企业突然宣布,对安世不再感兴趣,给出的理由是:经过谨慎评估之后,认为安世的运营具有不确定性。
人人都不知道,“运营具有不确定性”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凌思凡没有替安世公布于众,而是通过关系私下处理了这件事,而那家汽车企业也不打算节外生枝与安世彻底翻脸,因为根本没有必要。
“总算让它退后了啊……”凌思凡揉了揉眉心,给庄子非发了一条微信,“行了,谢谢,回来请你吃饭。”
还没有半分钟,庄子非就回道:“为了安世那个事情,我把工作给取消了,所以会直接回中国,今天晚上便出发了。”
“嗯?”凌思凡问,“工作不要紧么?”
“没有事的……”
“那么,”凌思凡说,“一路小心。”
“……好的!”
一身轻松的凌思凡关掉电脑之后便走出了办公室。收购的事重新展现曙光,他紧绷的神经又松弛了下来,连僵硬的嘴角也柔和了些。
公司司机将凌思凡送到了宠物医院,凌思凡甚至对司机笑了一笑:“等我一下,马上出来。”
“凌总,我会在马路对面等,那家饭店门口,这边没有停车位了。”
“行。”
凌思凡虽然开车的技术不错,但他平时上班都是司机接送,而他就在座位上面看一看书,或者处理工作,或者补一补眠,总之是不愿意将时间浪费在无聊的开车或者堵车上。
由于心情舒畅,凌思凡看那只猫都细致了些。帮了他大忙的庄子非提出的要求就是看猫,凌思凡自然也不会拒绝。
两周下来,它的精神又好了些。两周之前,它的眼睛还只能眯开一条缝,大部分时间都紧闭双眼。现在,它常常睁着眼好奇地观望四周,身体明显地温暖了一些,呼吸也平缓了,胸口随着呼吸上下起伏,不再是之前那种急促的声音——那时的它,仿佛正在节省一切动作,耗尽一切只为得到一些空气。
“……”凌思凡看着它,觉得它就像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白纸一样的婴儿,不自觉地开始希望它能渐渐体会到美好的东西,否则,一直缩在原地瑟瑟发抖未免太可怜了。
真的……一直这样真不太好。
而后,凌思凡突然意识到,庄子非看自己,大概就和自己看这只猫一样。
感觉有点不爽。
也许因为被戳中了痛处,所以更加不爽。
……
就像庄子非所说的那样,第二天的中午,他乘坐的航班就到达了北京。他提好了行李,在机场里边吃了一点点便饭,便乘出租车去了凌思凡公司。虽然是星期六,凌思凡还是在公司待了一天,他的时间表里并没有休息日这种东西。
见到庄子非后,凌思凡从座位上站起身,伸手拿了外套,开口说道:“走吧,昨天说了请你吃饭。”
“我们两个就近用餐好了,然后我要到宠物医院去。我给宠物医院打了电话,对方说今天可以接走它。”
“行。”凌思凡答。
凌思凡请庄子非吃了法餐。餐厅距离公司不远,位于某知名大饭店的一层。餐厅整体色调为红,灯光有点昏暗,桌子之间隔得很远,留给了客人充分的隐私。凌思凡叫了一份牛排,牛排鲜嫩多汁,连软骨都似乎可以溶化在口中一般。他还点了一份带油脂的鹅肝,鹅肝口感顺滑,连着烤好的干面包片一起送进嘴里非常美味,庄子非一个人就吃了四分之三。此外,还有带一点焦黄的新鲜牡蛎、被填进煮鸡蛋中的蟹肉,以及一瓶价格不菲的红酒,庄子非喝得脸上红扑扑的。
两个人从餐厅出来后才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天上下起了霏霏小雨。雨丝很细,在半空中飘荡,不细看看不清,还以为外面有一层薄雾,空气里有一种很清新的味道。
“思凡,你先走吧。”庄子非提着一个行李箱,说,“我从机场直接来的,只能打车去接猫了……可是现在下起了雨,不知何时才能拦到出租车了。”
“你还要去宠物医院?”
“对呀。”
“……”凌思凡叹了一口气,“我送你吧。”
“……咦?!”
凌思凡又重复了遍:“我送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