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灯照空局(39)
愤怒的感觉在他的胸中燃烧,像一个火球般,随时都有可能猛然爆裂开来——为什么呢?庄子非是那么好的一个人,这种事情怎么会找上他?那么多人终日在泥里滚,却是衣着光鲜香车宝马?每次遭遇这种状况,他都会很疑惑: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而后,十六年来,他再一次祈求上天,给他最后一点怜悯。十六年前,为了他生病的母亲,他曾经求遍了神佛。一开始治疗有效果,他高兴地跑去“还愿”,然而后来,不管态度如何虔诚,都再没有一点用了。从那时起,不管遭遇什么挫折,即使是公司眼看就要倒闭的时候,他也没有想起这事,今天确是在无助中再次“迷信”了回。
他感到很沮丧。
竟然会消失了……凌思凡想:他会抛下自己、再也不出现么?
如果永远看不见他,自己应该如何是好?
他原本已经被护佑起来。倘若失去了温暖的护佑,他大概又会被击得粉碎,变成死亡般的一具躯壳。
他失去他的光,再次回归于黑暗中。
凌思凡曾经很厌恶自己,但和庄子非一起相处时,他的灵魂是新鲜的灵魂,他都有一点喜欢自己了。
“不是说爱我么……那就快点回来……”他喃喃地说道。
凌思凡用手撑住了额头,指尖忍不住微微地颤抖。
就在十三天前,庄子非还在家中的厨房里准备着饭菜,并且温柔地说,他大约两个星期之后就会再出现了。
他让自己好好照顾自己两周,乖乖吃饭,等他回来,还磨磨蹭蹭地不想要去工作。
那时的自己呢?对了……让他别瞎想了。
结果,庄子非也许无法回来了。
那晚上的他们,好像卢浮宫名画《梅杜莎之筏》上的人一样,兀自将船划向天边,完全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样的命运。
凌思凡脑中反反复复都是那天的事,以及之前庄子非很多很多的温柔——他去德国帮助自己拍摄照片、他将自己的事记在本上、他拉自己去加拿大休假,他在劫匪前让自己下车、他给自己带回兔子玩具、他每天为自己煮饭烧菜、他将面包焦的部分吃掉、他准备好食材让自己炒……甚至是高中时的那些事,走马灯似的一一闪过去。
明明已经意识到了萌生出的感情,明明已经在考虑该怎么办了……那句“现在公司的事太多,等我忙完这一阵子,行吗?我答应你,我会好好思考我自己的感情,并且毫无隐瞒地尽数讲给你知道”一直回荡在凌思凡的脑海里。
可是,竟然发生了这种事——在开始动摇的时候,庄子非却失去踪影,突然让一切犹豫都没了意义。
庄子非的感情仿佛利剑一般,已刺穿了凌思凡的防御,而现在却倒映着冬季的月光,不知所谓地闪烁出森冷的寒芒。
——不知过了多久,凌思凡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接受了事实,并且开始想方设法扭转局势。
凌思凡感受到,他不能在这等。
等待是被动的。如要有所行动,必须要在现场,第一时间应变。
人在那边,接触的信息才是最多的,他说不定可以想到一些新的办法,新的办法说不定能改变结局。
他现在根本就无法工作,头脑中全是庄子非的事,就算在公司里,也没有什么用,不如立刻就赶到南美去,与杂志社汇合共同找人——庄子非不见了,他哪还能工作?
而且,他必须得让自己忙起来。如果强迫自己留在公司,他就会一直想不好的事,只有找人才能让他集中。
凌思凡觉得现在这样实在是折磨。每早一秒看见对方,他就可以早一秒从折磨中解脱出来,对他自己也有益处。
“……”心思已定,凌思凡拨了时鹤生座机的分机号码,“鹤生,你来一下。”
很快,时鹤生就进了屋子:“凌总,有什么事?”
凌思凡说:“我要休掉剩余年假,说不定还要预支掉几天。”
“哈?”时鹤生被吓了一跳,“这时候休?!”
“嗯。”
“凌总,我没什么权力制止你的决定,但是……现在真的不是好的休假时机……收购安世刚刚获批,要开始进行整合了……CFO还没招进来呢,你这周还要面试啊……之前也有一大堆事,每个都要你来决策……”
“对不起,我得休。”凌思凡说,“鹤生,麻烦你们辛苦一下。等下所有高管一起开一个会,我把紧急任务布置给你们吧,你们提出方案,然后汇报给我,如果合适的话就直接执行了。几个CFO候选人面试,就先改成视频聊天好了。”
“不是,凌总……”时鹤生说,“你是又要住医院吗?”
“我现在很健康。”
“那……”时鹤生很清楚,凌思凡没家人,也不会有什么紧急家庭状况。
凌思凡也不想瞒他,毕竟,同伴信任也很重要:“我朋友失联了。”
“……?”时鹤生问,“失联?”
“就是那个摄影师了。他在南美拍照,迷失在森林里,已经搜了好几天了。”
时鹤生有点懵,只能徒劳地说,“希望一切都是虚惊一场……凌总,你也不要先太过着急了。”
“所以……”凌思凡说,“鹤生,如果你的老婆生死未卜,你还有心情来这上班吗?”
他是老板,以身作则。在这个所有人都忙晕头的节骨眼上,他不能够任性地去休假,让下属们怀疑甚至不满。对老板不满是很危险的,会影响团队的工作态度,因此凌思凡决定将真相告诉时鹤生。
“凌总……”老婆?时鹤生想:那个人是凌总老婆?
“所以,麻烦你将大家都叫到会议室。”
“我明白了。”时鹤生问,“那么,何时回来?”
“我不确定,我会尽量赶回公司,但是如果找不到人,就没准了。”
“好。”
心急火燎开完会后,凌思凡订了最近的机票,打算从公司直接去机场,然后前往出事地点——庄子非离开前曾经对他讲过将会去往哪个国家还有城市。
他给那个Ron打了个电话,Ron表示欢迎凌思凡过去,还说会安排一个人接他,马上会给他那人的号码。
将去接他的人叫Audrey,他给了凌思凡一个地址,建议凌思凡乘坐出租车,然后说他会在那接。
一切旅程全都策划妥当之后,凌思凡才想起来他应该联络下大使馆——他给当地中国使馆打了电话,电话转过来转过去,最后有人告诉他说,已经有人汇报过了情况,使馆一天前就派人去了。
……
——就这么着,一番折腾之后,凌思凡终于来到了南美。
奇怪的是,虽然根本没看见庄子非,可当他踏上这片土地后,却是觉得,他自己和庄子非两个人,从来都没有离得这么近。
在今天前,他总是想当然地接受着对方带给他的温柔,不曾知道他的难过和委屈,不曾理解他的喜欢和坚持,也不曾支持过他的选择和决定。
他是从今天起,才正视了对方,才了解了对方。
他终于意识到,庄子非的历史因为他而改变,他的历史也已因对方而改变。
“思凡”,Audrey说道,“你来了。”
“嗯。”
“庄子非的父母也在这里。”
“……”凌思凡望过去,看见了一对年纪虽不小但显得非常年轻的夫妻。能看得出,两人年轻的时候一定都是非常漂亮的,也许因为这样庄子非的外貌才会也很出众。
Audrey介绍双方认识了下:“他叫做凌思凡,是庄子非第二个紧急联络人。”
凌思凡露出了讨人喜欢的笑:“我是庄子非的……朋友。”
“我听子非提起过你,”庄子非的母亲也微笑着,“霄凡的创始人,是子非的高一同桌。”
“是……我们关系很好。”凌思凡说。同时,他在心里揣摩:庄子非……都说了什么?有说喜欢他的事的么?他们对自己又是怎么看?担心对方对他有不满,凌思凡有些微微的尴尬。
不过,因为双方的心思都在庄子非身上,他们也并未选择过多地进行攀谈。
Audrey又带凌思凡去见了救援队里的人。聊过之后,凌思凡才知道,政府、协会等地出动了180人进行拉网式的搜救,其中有专业的,也有当地民众,昨天在湖边搜了一天后,今天早上开始扩大搜索范围。目前,出于对安全的考虑,他们没有连夜搜索。
他也看见,在场的人里边还有医生,随时准备有需要时救命。
凌思凡道了谢,又小声地问道:“我可以跟着一起搜救么?”
“可以,”对方回答,“但是会吃很多苦头,而且必须听从安排。”
“会的,放心。”为了找人,他特意穿着庄子非给他买的运动服。
搜救队的人又说道:“找到的希望是非常大的。虽然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离开了走失地点附近,但是,他是专业的野外摄影师,我们刚刚发现了他故意丢弃的小物件,因此可以根据线索确定他行走的方向。”
“那就好……”幸好,庄子非还懂得这些,凌思凡稍松了口气。
庄子非的野外生存能力很强,凌思凡想:如果换了自己大概已经死得透透的了。他曾经挺庄子非说起过,对方有潜水证、登山执照等等很多东西,应该不会那么轻易地就丢掉性命。
“这极大地降低了搜救的难度。”对方又道,“这两天应该就可以找到对方。”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