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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镣铐(30)

作者:正弦倒数 时间:2019-07-02 12:02 标签:HE 年下 都市爱情 虐恋

  肖男在旁边无措地站着。他终于也体会了杜君棠的难。他听这位姓张的女老师说,自己现在太邋遢了,不得体,都不敢让学生来看望,但学生每次发的信息她都截图存下来,看许多次,她觉得教书育人挺有意思。肖男听得心肝颤,他想起自己家那个。
  走出研究室的肖教授,一颗心忽然变得极柔软。
  他想安慰人,千想万想,也只是确定了自己社交能力、沟通水平确实一般,只好以自己的能力作保,“张老师,只要相信我……我的意思是,这药绝对没问题,它是治病的。如果你前期有任何严重的药物不良反应,我们的医护人员都会及时提醒你出组——但是如果没有,它就是在起作用。我以我现在在生物学上的全部研究成果起誓。我大半辈子都给它了。我不会害任何人,更不会害自己。”


第53章
  医院的事儿处理不完,停药的决定最终还是通过了,江帆和杜君棠送走了肖男,又回到了狭窄的临时办公室。
  平素里机制就没捋顺过,到了紧要关头,个个手忙脚乱。单位里没专设公关部,上级主管部门就派了一帮宣传的人商量对策。几个高层联系了杜远衡,看那样,似乎有聘请公关公司的意思,反正杜家也不差钱。不过,这些想法基本没有和杜君棠交换过意见。
  事实上,真正和杜君棠保持沟通的高层并不多,他们有意无意地避着他,或许是因为杜远衡还没有放话,没个准信儿,他们也不知如何对待这个捅了娄子的、半算半不算的杜家人。
  这份冷落的安静反倒更让人觉得诡异。
  杜君棠的工作手机没停过,催命一般地叫,打过来问什么的都有。江帆顶了助理的活,帮他筛选。杜君棠在逼仄的空间里,捏着纸杯,烟瘾犯了。
  江帆默不作声地走到门外,给他放风。他猜想杜君棠正需要独处的空间。
  老医院的装修很显旧了,不像那些新盖起的楼,修得宽敞漂亮。江帆倚在门边,暗暗地生出和从前某刻极类似的疑问,烟有没有那么好抽。他不是没有抽过,只是到现在,他也没有染上过瘾。
  江帆静静地站在那里,脑子里想的是,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杜君棠的舌尖舔过烟的滤嘴。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也愿意抽,能够短暂地缓解焦躁也好。生活太苦了。
  他抬起眼,墙皮、门上的铁皮偶有一处剥落,显得眼中的一切都很破败。这里的色调又冷又令人不安。他心中忽然升起一股穿越时间的悲悯感。
  他不知道这里来过多少人,又离开了多少人,他们来了又走,或许再也不会来。
  墙边,安全通道的指示灯闪着绿光,酒精味儿途径而过的是一扇扇紧闭的门,安静的楼道里,抬眼就能看到高悬的电子显示屏上扎眼的红,显示时间18:52。楼道尽头蹲着一个抱着脑袋,瑟瑟发抖的妇女。
  江帆难过地想,这里好冷。
  他为杜君棠挂掉了两个假意关心的同行的电话。身后那扇门里传来动静,熟悉的声音,叫他的名字。
  江帆走进去,杜君棠正在灭烟头,这儿没有烟灰缸,杜君棠把那点红光拧灭在脚边的瓷砖地上,末了还用鞋跟踩了下,瞧着很不修边幅。江帆好久没见过这么痞气的杜君棠,那人拉松了领带,连衬衫领口都开了两粒扣子,浑身上下透着股诡异的性感。
  杜君棠抬头,一双眼睛就去找江帆。
  江帆看到了,一眼看到了。身体有一刹僵硬,很清晰的反应迟钝,他的大脑后知后觉地向他汇报那种感觉。
  他看到了杜君棠眼里的疲惫,这是显露在外的——更多的是他隐约体会到的。那些情绪复杂到他很难在杜君棠的注视下对它们加以分析。
  杜君棠的脚边散着三个短短的烟头,他坐在一把旧椅子上,衣领发皱,眼睛里有血丝。
  在那张乱七八糟的办公桌后,他不太端正地倚着,像累得什么也顾不上,看过来的眼神是烫的,似乎还带一点欣慰又心酸的笑意,他就那么看着江帆。
  没有人见过这样的杜君棠。
  一整天,杜君棠在处理状况时都果决清醒、神采奕奕。
  那个扬起下巴,不通人情,又倔又淡漠的杜君棠,永远不会被打败。那个人到处都是棱角,层层围墙,摸不到柔软。
  江帆勇敢地回望杜君棠,不闪不避,感觉到胸口传来酸胀的疼痛。
  他受不了生活对那个人一再施苦。
  他咬着牙根,好勉强忍住了想哭的冲动,只是那点朦胧的水光让室内的光线也变得朦胧。
  他看着他的主人,无端想起小时候,那只凶猛的小霸王猫刚来自己家,又狠又霸道。江帆日复一日陪着它,拥抱它,包容它的尖牙和利爪,和它鼻尖碰鼻尖。终于有一天,它的馍片冲他翻了肚皮。
  江帆站在那儿忍耐,太难过了,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他在朦胧的光里看见杜君棠招手,让他过去。
  他连深呼吸也不敢,怕眼泪顺着动作滚落。
  江帆忽然好想问问,杜君棠想给他的是什么?他偷偷想了一下,想得心脏一抽一抽地痛,又怕了,再也不敢想了。
  江帆什么也没问出口,只是绕到一旁,从饮水机里接了一杯热水。借着背过身的动作,蹭掉了眼泪。
  他把热水递给杜君棠的时候,手指已经不抖了。杜君棠没有指责他的擅作主张,安静地伸手来接。
  手指和手指在这时碰上了,他们交换了体温。
  那不是窗外风雪交加的冷,也不是纸杯里恰到好处的热,是掠过苍穹、穿越群山的雄鹰飞出诗人的浪漫愁绪,小心翼翼停落在一棵大树上时的颤动。
  很快地,官方给各大媒体发去了停药的公告,也算一份正式的回应,内容是丛阳盯着改的,所以整体而言没什么大问题。
  主要申明了无论是正在使用还是预备使用的药,医院方都会全部召回。对部分不愿退出试验组的患者,依照具体情况给出具体解决方案。又明确了本次药物试验是经过正规渠道登记的,且顺利通过了一期临床和二期临床,成效显著,有确确实实的病例数作证,希望群众不要因为停药一事而产生恐慌。
  律师方面托关系很快找到了合适的,他们也把网上热度极大、比较典型的一些造谣言论都备份留底了。
  现在只差屠越那儿的消息了,不知道那边和家属交涉得如何了,但愿能尽快安排上验尸。
  屠越的电话没打给杜君棠,倒是先打到丛阳这里了。
  老板就在跟前,丛阳挺奇怪地把电话接起来,就听那边喘着粗气,说,“没了。”
  他还没见过老成的屠越什么时候这么慌乱过。
  丛阳不明就里,也跟着慌了,忙问:“什么没了?!”
  “薛炎……薛炎。”屠越咬着牙回,“人没了。”
  “操,”丛阳给他弄烦了,气急败坏地骂,“说清楚啊哥们,我他妈不知道他人没了吗!到底怎么个说法啊?”
  “我们赶去交涉的时候,那家人就特奇怪,拉了一堆理由要跟我们闹,怎么劝都不松口。”屠越心知丛阳只是太着急了,他尽量言简意赅,可是话语里又多少带了些不肯面对的犹豫,“就在刚才,消息过来了……说人已经被送去火化,现在只剩骨头渣了。”


第54章
  驾驶室的杯架里,被冷落了一天的玫瑰没了早上的娇艳。
  路面颠簸,车身摇晃了下,那枝玫瑰也孤零零地转了一圈,转得杜君棠心烦意乱。
  意识中萌生出一片漆黑的云雾,它张开嘴,像是随时准备吞了他。
  这一天,实在太漫长了。
  杜君棠的手状作无意地摸上储物格,他皱着眉头,目光不敢往江帆那边去一下。他还记得江帆要哭的样子,轻轻蹭鼻尖,眼眶和鼻尖都是红的。
  这么多年,他该偷偷蹭过多少次鼻尖呢。
  杜君棠愣怔了,默默将手放下。
  杜君棠的大脑做了太久冰冷的机器,此时转动着,齿轮和齿轮之间却涩得要命,摩擦时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噪音,干扰着他的思考。
  杜君棠自知目前发生的事远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那家人卡着点将尸体送去火化这种诡异的行为,更让他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也更让他不安。
  这一路车程很长,雪已经停了,车窗外,远去的行道树被风刮得左摇右晃。
  在一片茫然和疲惫中,杜君棠忽然悲观地想,如果七年前,他死掉了呢。
  江帆修长的手扶在方向盘上,杜君棠的目光就停在那里,他看着江帆修剪得整齐的指甲,觉得很可爱。
  那双漂亮的手上有许多旧伤留下的痕迹,昭示着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他的学长学会打架了。杜君棠的回忆停在了江帆怒气冲冲挡在他身前,威胁杜夏可的那一天。原来是这样的。他一边这样想,一边又忍不住兴奋,他的阿拉斯加回来了,真的回到了他的身边。
  七年,一千三百多公里,江帆摆脱了一切桎梏,只留下脖子上的那根破项圈,顺着根本就不存在的镣铐锁链,真的找来了。
  可是如果,如果他没能在那次事故中活下来,江帆该怎么办?
  杜君棠忽然觉得自己很蛮横,他希望他的学长,一直一直惦着他。那双勇敢漂亮、闪闪发光的眼睛,只放得下他。江帆所有的思念和爱意,都应该只属于他。
  杜君棠心动到隐隐作痛,他靠在座椅上,闷闷地呼吸,目光看向江帆,他知道江帆察觉了。江帆在他的注视下,不自然地抿了抿唇。
  空气极缓慢地流动着,耳朵听见心跳,又或是行车时发出的杂乱的声响。
  杜君棠催促自己。
  说啊,告诉他啊,你知道一切了,他完蛋了,他的下半辈子、他的未来,都得是你的。
  杜君棠被朦胧的悲观笼罩着,他想,他告诉了江帆,他坐牢、他死掉,江帆一定会陪他一起。江帆是全世界最笨的狗。
  他希望吗?或许吧。但是这一切并不必要。
  杜君棠觉得眼前可笑的选择与过去浅浅重叠在了一起,他不是有意辜负他心中所爱,可他好像总在做这样的事。
  道路尽头是两排亮起的路灯,通向很远的地方。杜君棠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江帆的手背,他叫他,“江帆。”
  “嗯?”江帆扬起脸,语调上扬。路灯的光隔着玻璃晃进他眼里,柔柔的亮。
  杜君棠的嗓音压得很低,他说:“辛苦了。”
  江帆摇了摇头,短暂沉默后,忽然开口。他的口吻让杜君棠想起十几岁的男孩儿,“会好起来的。”
  杜君棠喉结微动,淡淡地问:“如果不会呢?”
  江帆似乎被问住了,在片刻思考后,他给出答案,“那就不会吧。”在那片柔柔的亮光里,江帆的唇角忽然很温柔地上扬,露出那颗小小的虎牙,“我会一直陪着您,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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