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九暖阳(3)

　　吃饭的时候，陈妈妈帮他解了惑：“眼熟吗？你上初一时候，陈卫国去广州出差，他战友送的夹克。我翻衣柜时候找到的。”陈妈妈细心的帮方坤夹菜：“多吃点啊小坤，在奶奶家别客气。”转而又跟陈靖东继续：“你看小坤穿着多精神。倒是一点没过时。”
　　凭良心讲，方坤穿着有点大，撑不起来，倒像是家长贪大，给孩子买衣服总放一个号码的感觉。只是今天方坤剪了头发，脸上的瘀痕也退了，干干净净一张脸再配着黑夹克，颇有点小帅哥的意思。
　　“哥哥，”月亮胖乎乎的小油手抓了个炸鸡翅放到方坤饭碗里：“鸡翅最好吃了。你吃你吃。”
　　“回家跟你姑姑说声谢谢，”陈妈妈慈爱的摸摸方坤的头：“几件衣服，又不是新的，还送什么水果。小坤以后有空经常来奶奶家吃饭，好不好？”
　　方坤红着脸，三下五除二的扒完一碗饭撂下饭碗，看过去跟屁股上长了钉子样的坐不住：“我吃饱了奶奶，我先回去了，还得写作业呢。”
　　“哎别急，”陈妈妈拽住方坤：“今天你二叔过生日，我让他买了蛋糕，你等会儿，咱们一块儿吹个蜡烛，再让你叔切一半给你带回去吃。东子。”
　　陈靖东站起身，发现方坤表情有点怪。说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也不是一个小孩因为大人的好意而强作的难为情。
　　等到随意插了几根蜡烛一起关了灯傻乎乎唱生日歌的时候，陈靖东发现，站在陈妈妈斜后方的方坤极快的抹了下眼睛。
　　“东子你帮小坤拎着，送回家吧。”陈妈妈变戏法似的又从沙发那边拎过来一个大袋子，里面不知道装了些什么，鼓鼓囊囊的。
　　“我不要了，奶奶，”方坤连连摆手：“我姑家里都有，不用，真的。”
　　“拿着。”陈妈妈佯装生气，下一秒又小孩样的偷偷笑：“就是一些零食，饼干蛋糕肉脯什么的。我家养了俩儿子我知道，你们这样的半大小子，吃完饭要不了一个小时又会饿，那肚子就跟无底洞似的。小坤你读书辛苦，晚上要是写作业晚了肚子饿，就垫垫。”
　　今天天冷，风大，小区里往常那些遛弯的都不见了。
　　地面上的枯叶被风吹得刮着跑，发出细碎的声响。
　　“我不知道你是陈奶奶家的。”方坤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低着头踢着小石子。
　　“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陈靖东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方坤你刚才哭了？”
　　“我没有！”男孩脸红脖子粗的否认。也是，这个别扭又敏感的年纪，面子大过天：“谁哭了？娘娘腔才哭呢。”
　　“好吧，我眼花了。”对方的反弹太激烈，陈靖东闭了嘴。
　　“其实，”小孩过了一会儿自己又开口说，情绪低落：“其实今天，也是我生日。”
　　这下陈靖东真惊讶了：“这么巧？”
　　“谁说不是呢？”方坤吸吸鼻子：“你记得我上次跟你说过吧，这个月我生日。没想到居然跟你一天。”
　　“你属什么？”陈靖东算了算，隐约觉得不可思议。
　　“属羊。”方坤哈了一声：“都说属羊的命不好，还是这个季节，连草都没得吃。”
　　“我也属羊。”陈靖东两只手都拎着东西没法做动作，只好用语气表示遗憾：“看来我多半也是饿死的命。”
　　“你？不是吧？”少年惊奇的转过脸，不知谁家的灯光落在他眼中，璀璨的赛过九天银河晶亮的繁星：“你有陈奶奶呢，饿不死。”
　　“你姑，对你不好？”心里一再告诫自己，别人家事别多问，可是陈靖东还是忍不住。
　　“挺好的。”出乎意料，方坤竟然没说方丽什么坏话。
　　两人走到A栋楼下，少年伸出手，特别真诚的表情：“今天很高兴，唱歌吹蜡烛的时候，就好像是给我过了个生日一样。虽然我知道这是假的，可是还是挺高兴，你看，我还有蛋糕。”
　　陈靖东把拎着的东西递给他，顺手摸了摸他脑袋。难怪自己总觉得他年纪小，这个头，也就一米六吧。现在小孩普遍营养好长得高，他们后勤部处长家孩子六年级，那小子都窜过一米七了。
　　“别摸脑袋，”双手被占满，方坤只能嘴上抗议：“我又不是小孩。”
　　陈靖东给逗笑了：“你不是小孩是什么？”
　　“我也是个男人。”方坤郑重其事的：“跟你一样。别拿我当小孩看，我跟你说，我总觉得我有二十多了。”
　　“不是小孩谁当大街上打群架？”陈靖东轻笑：“逃课。说谎。不想上学想当兵。”
　　“你们大人真没劲。”方坤有点脸红，往后退了一步。就好像陈靖东过于高大的身形是种威胁一样：“我跟你说，别老把我当小孩。认真的。”
　　“好好，”陈靖东想起自己曾经带的兵。有的城市兵看着年纪小，也这样，家里宠着，总觉得自己是大人了，其实举手投足间就是个没长大小孩的感觉：“方坤是大人了。”
　　两人间出现短暂的沉默。方坤没转身上楼，犹豫写在脸上，特别明显。
　　“那我回去了，你赶紧回家吧，外面冷。”陈靖东伸手到裤袋里，指尖碰到香烟的盒子。
　　“要不，你上来坐坐？”原来少年在犹豫这个：“还不算太晚，我姑他们可能还在看电视。”
　　“不去了。”陈靖东想都不想：“你早点洗漱睡觉。睡的晚不长个。”
　　方坤撇撇嘴：“你懂什么呀，我这是后长个。你瞧好，我以后长大了肯定比你还高。”身高是男人的软肋，大小男人都一样：“我想起来了，奶奶说你原来追过我姑。是不是因为这个才不好意思上去呀？”
　　“小孩子你懂个屁。”陈靖东笑着抬脚作势踹他：“少废话啰嗦的，回家。”
　　“被我说中了心虚吧？”方坤嘿嘿笑着往台阶上走了两步，回头：“陈奶奶说了，你那也是初中的事儿，你早恋。”说完估计是怕挨揍，双手拎着东西不太方便依然窜的飞快，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梯，拐弯的时候还弯了腰，冲着陈靖东扮个鬼脸：“说不过就动手，非君子所为。”
　　陈靖东站了一会儿，直到耳朵灵敏的捕捉到五楼开门关门隐约的声响，这才转身离开。
　　点了根烟叼在嘴上，淡淡的烟气扶摇而上，一点猩红微光闪烁。陈靖东突然发现，自己今天笑的比上个月都多，很轻松很自在，不用挂面具那种。
　　差了整一轮十二岁，还是同月同日生。
　　回头看了看黑乎乎的楼洞，陈靖东想，方坤这小孩还挺有意思的。


第四章
　　电话打进来的时候，陈靖东正在开会。
　　没有存名字的陌生号码，掐了也就掐了。
　　结果过了没一分钟，手机再次震动，一条短信钻了进来。还是刚刚那个号码。
　　“二叔，我找你有事，方便的话给我回个电话。方坤”
　　陈靖东不是有意拖着不回，散了会又被处长叫去吩咐接下来的工作，紧接着办公室里等着他的两家公司负责人又围了上来。
　　等到想起来方坤这个电话时候，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快中午十二点半了。
　　接电话的是个女孩。
　　“你好，我找方坤。”陈靖东听着电话那边的嘈杂，估计是中午大课间。
　　“方坤儿啊，你等着。”女孩说话带儿化音，嗲嗲的。
　　脚步声，还有电话甩动兜起的风声。紧跟着，是女孩冲着远处大喊的动静，方坤，你等的电话！
　　足足过了两分钟，电话那边才传来方坤气喘吁吁的声音：“喂。”
　　“不好意思，你打来时候我在开会，后来一忙就忘了。”陈靖东道歉：“吃过午饭了？”
　　少年大咧咧的笑：“吃过了，刚跟同学在操场打篮球呢。”
　　陈靖东几乎能想得出，少年额头冒着汗卷起袖子抢球的样子，不由就弯了嘴角：“找我有事？”
　　“嗯呢，”电话那边安静了少许，应该是到了走廊哪边人少的地方：“我想请你帮我个忙。不知道你方便不方便。”
　　陈靖东哼笑了声，从口袋里摸出香烟，在指间灵活的盘着：“开家长会？”
　　方坤很大声的嘁了下，表达自己的不屑：“谁那么幼稚啊，再说，你冒充我爸也小了点。”
　　“说来听听，什么事儿。”这么大的儿子。陈靖东好笑之余，无意间算了算，然后吓了一跳。当年上学时候方伟比陈靖西还高两级，今年应该是三十二岁。可是方坤都十四，不对，十五了。
　　关于方伟在R市倒插门还是听自家老妈说的，虽然不是近两年的事儿，反正肯定不会是那么久远之前。
　　“我想去看看我爷我奶。”方坤吸吸鼻子，声音不是很大：“我姑把他们送去那个养老院特别远，坐公交车得将近倆小时，下来还得坐黑车。”
　　心里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陈靖东想都没想就应允了：“行，没问题，我开车带你去。今天周三，周六去？”
　　“好！”少年声音立刻变得高兴：“你住哪儿？我周六一早去找你。”
　　“我去接你。”心里很软，还有点酸涩。陈靖东停下脚步，站在食堂门口的花坛边上。太阳暖暖照在身上，没有风，堪比小阳春一样的舒服：“你知道养老院名字吧？我八点在小区门口等你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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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靖东车子才停好，还没等熄火，就看着方坤脚底下跟装了弹簧样的一路向自己奔过来。
　　少年今天可以用焕然一新来形容。
　　精神利落的短发，一张小脸干干净净，越发衬的眉眼鲜活五官生动。他的瞳仁特别黑，眼白清透泛着点青，看人的时候给人以极其专注的感觉。
　　“嗨！”方坤站定他面前，咧着嘴笑：“喏，给你的。”
　　陈靖东低头一看，热腾腾俩大包子，还有一包豆浆：“给我的？”
　　“嗯呢，”方坤点头：“麻烦你周末睡不成懒觉，我猜你肯定没来得及吃早饭。路口那家香喷喷包子铺的，大肉馅，特别香，我一顿能吃四个！”
　　“你能吃四个，就给我俩。瞧不起谁咋的？”陈靖东心里暖洋洋的，想着出门前随手塞进嘴里的切片面包，越发寡淡无味。
　　“嘿嘿。”少年抓抓头发，带点讨好的笑：“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你都二十七了，吃不了那么多。实在不行，先欠着。”
　　Piu！陈靖东觉得自己有膝盖中箭的嫌疑。伸手接过包子：“行，你先欠着，下次补给我今天缺的这俩包子，听着没？”
　　方坤把背着的双肩包放到后座上，自己跟个灵活的小猴子样的坐到副驾，伸手扣上安全带：“出发出发！咱今天咋样？帅不？”
　　“帅。”陈靖东跟着上车，真心实意的夸人：“特别帅。”
　　少年穿了上次那件黑夹克衫，腿上是条水洗牛仔裤。运动鞋也刷干净了，虽然旧了点，可是看过去利整很多。唯一不太和谐的当属那个双肩包了。
　　陈靖东一看就知道，那个包肯定是方丽的。鲜艳的玫红色运动款，拉链上还挂着个毛绒球球。
　　“那当然。”方坤到底还是个少年，被夸了哪儿还沉得住气：“大家都这么说。我们班不少女的都说我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