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猩捞月/优雅的猩猩在捞月(8)
皇帝心中有愧,格外温柔地把人抱回床上,深吸一口气,说:“朕听说你这几日总是做噩梦,怎么回事,太医院开的安神茶没有效果?”
白月光摇摇头,有些恍惚地低着头。
他这几天总是梦见父母亲人,那些梦血淋淋的,断裂的手足在血泊中抽搐,母亲鲜血淋漓的头颅落在地上,恨恨地控诉:“都怪你这个惹祸的怪物……都怪你……”
白月光窝在皇帝怀中,声音犹带着梦魇中的惊惧颤抖:“陛下,臣妾……臣妾想通了,日后乖乖留在宫中,一生侍奉陛下,求陛下……求陛下不要因为臣妾之过,牵连父母家人……求陛下……”
皇帝以前最爱看白明轩崩溃难堪的模样,可现在,他却已经听不得白月光一声哀求。
怀中人每一声哀切的“求陛下……”都像一柄利刃重重的插进他胸膛里,剜着他心中遥远模糊的那缕柔情快活。
若是在三天前,他定会痛痛快快地答应,再也不动白家,只求白明轩在宫中过的能快活一分。
可今日……可今日……
他却再也不能说出那样的话,再也不能信誓旦旦地许诺会保住白家上下的性命。
谋逆大罪,是君王最痛的逆鳞。
无论龙椅上是多么贤明宽厚的君王,无论谋逆之人是何等尊贵受宠的身份,只要谋逆之事败露,君王只有赐逆臣一死以震君威。
皇帝心中百味杂陈,抱着怀中温软乖顺的躯体,却痛苦得想要发疯。
白家涉及谋逆一事,由国舅苏显琛亲自审讯,闹得朝野沸腾天下皆知。
唯独明月宫中的刚承圣恩的玉妃仍然一无所知,在夜夜梦魇中开始吃斋念佛,求父母此生平安。
宫中的小侍女是新来的,还不懂事,总是笨手笨脚弄死院子里的花。
玉妃对待下人宽厚,也不甚计较,只是让她把死花早些丢出去,放在眼前越看心里越是凄凉。
小侍小心翼翼地探头:“娘娘,您……您好几天没有好好用膳了,虽然此番变故着实折磨人,可您要是垮了,谁还能救白老爷和白夫人啊?”
白月光在恍惚中踉跄着抬头,眉目凄远恍若在梦中:“你说什么……你在说什么?我父母怎么了?他们……他们出了什么变故?他们……他们……”
白月光腹中一痛,那些夜夜纠缠的噩梦纷至沓来,他脑中一片痛楚,毫无知觉地混到在地上,耳边只剩了宫女太监们焦急的惨叫声。
白月光又一次陷入了噩梦中。
他梦到自己欢喜地一路狂奔着回到白家,大喊着爹娘。
可白府中却一片死寂,只有呼啸的风声冷冷割着脸颊。
鲜血从台阶上缓缓流下来。
白月光颤抖着抬头,看到他的父母端端正正坐在祠堂两侧,面容青白,神情冷肃,脖子被划开一条大口子,鲜血不停地流。
白月光哭着扑倒在父母膝下,撕扯着自己的衣服试图帮父母止住血:“爹……娘……爹……娘……”
娘亲灰白的眼睛木然看他,眼底是彻骨冰冷的恨意:“都怪你。”
白月光颤抖着,任由娘亲的鲜血染红了他的手。
父亲也在看他,灰白眼珠里带着厉鬼般的死气:“都是因为你这个祸害,都是因为你!”
白月光惨叫着从睡梦中惊醒,被一股大力勒得脊椎都快断掉了。
他睁开眼睛,看见了皇帝的脸。
皇帝沉默地看着他,缓缓松手。
白月光艰难地撑着身子跪倒在床上,眸中带着泪:“陛下……臣妾屡次冲撞陛下,臣妾有罪,是臣妾错了。求陛下惩罚臣妾,臣妾无怨无悔。白家二老年事已高,求陛下开恩,求陛下不要再因臣妾的过错降罪白家了!”
他已经彻底抛弃了尊严,用最卑微的姿态祈求君王的宽恕。
可居高临下的帝王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神情淡漠地说:“你以为朕是什么残暴昏君,为了后宫琐事就要杀人满门吗?”
白月光狼狈的泪水挂在清俊的脸上,再也看不出半点昔日历州白公子的清贵模样。他散乱着长发,额头抵在皇帝的龙袍上,低低地抽泣着:“求陛下…………”
皇帝狠狠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来了,眼底带着怒气:“白明轩,白家犯的是谋逆大罪,你当真就一点都不知道吗!”
白月光呆住了,震惊痛苦和难堪在他脸上复杂地交织着,绝望的泪缓缓滑落在皇帝的大手上。
白月光颤抖着,轻轻地哽咽:“陛下……不……不会的,白家不可能谋反,白家不可能谋反的陛下!”
皇帝说:“白明轩,朕喜欢你,朕看见你的第一眼就喜欢得魂都飞了。所以不管你提什么要求,朕都会答应,朕可以给白家封官赐地,朕可以让他们享受世间一切殊荣。可他们竟然与前朝反贼有牵连,白明轩你告诉朕,他们不该杀吗!”
白月光狼狈地哭着:“不会……陛下……白家不会谋反,求陛下彻查清楚……求陛下……臣妾求陛下……”
皇帝深吸一口气,说:“朕会彻查清楚,给你一个交代。”
说完这句话,皇帝沉默着离开了。
白月光呆呆地跪在龙床上,慢慢抬起脸,从铜镜中看到了自己模糊的模样。
亵衣凌乱,头发披散,大着肚子卑贱地跪在龙床上,哭着哀求那个毁了他一生的人。
他如今,竟已变成了这般模样吗?
白月光跌坐在床榻上,颤抖着捂住自己的脸。
他的家人……他斩碎了自己的傲骨想要护住的父母,到底还是要死在皇权之下了。
他不知道白家究竟有没有牵扯到谋反之中,他想不出让白家谋反的缘由。
如今……如今他还能做什么?
他还能牺牲什么去拯救他的父母亲人。
门“吱呀”一声响,已经离开的皇帝又折回来,神情复杂地看着床上在崩溃边缘摇摇欲坠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白明轩,朕答应你,无论如何会留下你父母的性命。”
白月光眼角泪痕滑落,来不及细想,他紧紧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哽咽跪拜:“臣妾谢皇上恩典……谢皇上……”
皇帝见不到白月光这个模样,他拳头紧握,沙哑着声音说:“好好歇着,你腹中的孩子若出什么事,朕可不会让太医院保两个野种。”
白月光已经不在乎了。
他只要父母活着,只要皇帝肯饶他父母活命,就算被操流产他都不在乎了。
白月光恍惚中知道,他并不是白家的孩子。
年幼时的记忆很模糊,可他到底是记得的。
他是白老爷和夫人进京做生意时捡回来的弃婴,这具畸形的身子就像传说中的祸兆,常人往往避之不及。
可白家夫妇却把他带回家,当亲生儿子小心呵护着养大,从未嫌弃过他的身子,也不惧怕会招来灾祸。
可他到底是给白家带来了灾祸。
白月光紧紧抱着自己,腹中的孩子隐隐作痛。
他的父母,会活下来没……
陛下答应他了,陛下已经答应他了……他的父母会好好的,陛下答应他了……
皇帝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答应这样的条件。
谋逆大罪,怎能不杀?
可他见不得白明轩那副崩溃绝望的模样,见不得那个曾经清贵倨傲的白家少爷露出那般卑微不堪的模样。
那个让他看了一眼就魂不守舍的皎皎白月,怎么会变成如今的这样?
皇帝心口一颤一颤地生疼着,他像个不小心摔坏了自己最喜欢玩具的孩子,捧着残片号嚎啕大哭。可除了继续捧着,他却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办法,能修复心口挚爱的人。
他的过去一片空白,没人能教他该怎么弥补和偿还。
国舅苏显琛已经在御书房等了很久。
但他看上去并不着急,只是有些无奈:“陛下,白家出事,玉妃娘娘必定情绪不稳,你要多去陪陪他。”
皇帝不想和旁人聊起白月光的事。
他就像一个小孩子,霸道地独占着明月宫和宫里的人,不愿被旁人沾染半分,哪怕是白明轩的名字,他都不愿意出现在旁人口中。
皇帝坐在御案后,淡淡地说:“国舅,白家谋反的消息,你是如何得来的?”
苏显琛说:“是白崇山的一位老友杨谂揭发的。他自幼与白崇山一起长大,是发小也是同窗。白崇山给反贼送银子的时候,他正客居在白家。”
皇帝皱眉:“这人现在何处?”
苏显琛说:“回陛下,此人已经在殿外等候。”
皇帝低头看着供词,说:“让他进来。”
杨谂身量不高,细眉长目,带着一股清苦冷肃之气,不卑不亢地行礼:“草民参见陛下,参见苏大人。”
皇帝看完供词,抬头想要问杨谂些事情。
杨谂那双冷肃长目与他对视,皇帝一晃神,竟忽然觉得头痛欲裂胸闷难当。
空白的记忆之海中凭空泛起了波澜,滔天痛楚骤然间席卷四肢百骸。
太监尖叫着喊:“传太医!快传太医啊!!!”
皇帝做梦了。
他总是做梦,前半生所有空白的记忆,好像都要靠这些混乱的梦境补上一样。
他以前梦到最多的,是树林,是山野,是郁郁葱葱的老树和咆哮狂奔的老虎野狼。
可这个梦很痛,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哭嚎声,还有皮肉筋骨无处不疯的痛楚。
一双凄苦冷肃的眼睛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小眼珠里是恨到颤抖的癫狂快意。
皇帝奋力挣扎着,咆哮着冲出了那片迷雾,一头扎进了万丈悬崖之下。
他终于从梦中醒过来,身上已经被太医扎成了刺猬,房间里飘浮着清冽檀香。
皇帝疲惫地深吸一口气:“国舅呢?”
太监说:“陛下,苏国舅去狱中提审白家夫妇了。”
皇帝急忙说:“传朕口谕,无论白家是否牵连谋逆之案,都要朕亲自处置!”
太监应下,快步出去找小太监传话。
皇帝脑仁还在一阵一阵地疼着,他勉强整理思绪,问:“那个说白家造反的杨……杨什么,去哪里了?”
太监说:“苏国舅见您身体不适,就先让杨谂去他府中看管着,等陛下精神好些了,再审不迟。”
皇帝揉着额头。
他觉得头很痛,很疲惫,困得睁不开眼睛。
他真的需要休息了,混乱的脑子无法思考,更无法让他找回自己的记忆。
只要白家老爷夫人还活着,他休息一会儿……也不会有什么的……
就眯一会儿……
大理寺牢中,苏显琛带着一点疑惑见到了白月光的父亲。
他也不明白,白家世代富足殷实家世清白,在历州颇有威望,为何会想不开牵扯进谋反这种事里。
白崇山坐在牢房中,沉默着与他对视,半晌才缓缓开口:“苏大人。”
苏显琛有点意外:“你认识我?”
白崇山说:“苏大人的相貌,与莘妃娘娘有几分相似,草民一见便想起来了。”
莘妃是苏显琛的妹妹,在先帝后宫中独受恩宠。
可后来,莘妃却生下了一个畸形的婴儿,此婴生的诡异可怖,皇帝惊怒,令皇后派人铲除妖物,以免这不详的皇子为江山带来祸害。
莘妃也因此被打入冷宫,很快郁郁而终,以至苏家几十年来不得圣心,被压制的十分难受。
苏显琛听出这白家老爷放佛竟与他妹妹有旧,心中郁郁着一股无名之怒。
苏家就是因为莘妃生下妖物才憋屈了这么多年,他大好年华都被葬送,直到重新寻回那个被扔掉的皇子借机夺权,才重见天日。
苏显琛对妹妹怀着怨愤,脸上却一副哀切追思的模样:“先生认识在下的胞妹?”
白崇山说:“昔日我与夫人在京中被构陷,说莘妃娘娘心地善良,劝陛下令京城府尹重审此案,我与夫人才得以洗脱罪名回归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