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猩捞月/优雅的猩猩在捞月(14)
白明轩心中有些茫然。
他刚醒的时候,皇帝欢喜得像个孩子一样,捧着他的手就快流出泪来了。
可他慢慢康复的这些日子,却很少见到皇帝。
那个男人,念着他,却又躲着他。
白明轩没打算躺过这七年就和那个混账东西重归于好,可那野人天天躲他,他心里却不是味儿了。
白明轩扶着长廊慢慢往前挪,两个小团子紧张兮兮地围着他上蹿下跳,奶声奶气地嚷嚷着母后母后。
白明轩听着心里怪怪的,又不好让孩子们改口。
他睡了太久,脑子里的事都是乱的,稀里糊涂就想起了当年的事,那个混账野人得意洋洋地和他炫耀,南荒进贡了一个大胸细腰的阴阳美人。
白明轩的脸绿了一下,感觉自己在这皇宫里待不下去了了。
那野人要是已经三宫六院夜夜笙歌,还死去活来地把他弄醒做什么!
夜色苍苍,皇帝扔在蟠龙殿中痛得咬牙切齿。
太医颤抖着捧上一碗药:“陛……陛下……”
皇帝忍着痛问:“这是什么药?”
太医吓得一颤,生怕事情败露,急忙说:“这……这就是陛下几年来一直喝的清毒茉莉膏,并……并无其他……”
皇帝阴沉沉地看着他,总觉得这个太医十分不对劲。
当年他被苏显琛的手下带进皇宫里,便是这歌老头为他诊治用药,数年来一直很少发作,可这一年,却每日都疼得死去活来。
之前他满心都是担忧白明轩和孩子,如今心心念念的人已经醒来,他被疼痛冲昏的脑子终于想起些事来。
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太医:“可朕,怎么闻不到茉莉香了呢?”
太医脸上冷汗连连:“陛……陛下……”
皇帝正打算逼问出太医到底做了什么手脚,却有太监匆匆来报,在他耳边耳语:“陛下,皇后娘娘要离宫。”
皇帝顾不得再问太医,怒吼:“来人,把这太医押入天牢等朕发落,摆驾明月宫!”
明月宫里月影依旧,与七年前并无不同。
白明轩坐在桌前,对着铜镜细细端详自己脖子上的疤痕。
当年他是何等倨傲之人,若受人所破,便一死了之。
如今他醒来,若是再受皇权羞辱,又怎能再留在此处?
他不知道那个野人到底在想什么,是在意,或者并非那般在意。
白明轩缓缓盖上铜镜,不忍再看自己的现在的样子。
明月宫外响起喧哗声和皇帝的咆哮声,那个控制欲极强的皇帝,怕是又要发疯折磨他了。
白明轩嘲讽低笑。
生死历劫归来,并非新生,而竟是又来一遍那些不堪的前尘。
皇帝大吼着撞开宫人们冲进来,喘着粗气像只野兽一样站在他身后。
白明轩不由得还是有些害怕,轻轻颤抖。
皇帝喘了一会儿,却没有扑上来质问他,而是小心翼翼地走了两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说:“明轩,我……我错了……别走……我错了……”
白明轩眼前一黑,看着那个毫不犹豫跪在地上的大块头,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陛下,您万金之躯,这可使不得!”
皇帝急忙起身冲过去,干脆跪在白明轩腿边,忍着头痛摇摇晃晃地喊:“我错了,我脑子不好,我忘了你,我错了……嗯……”
剧痛一阵接一阵涌进头颅里,痛得九尺大汉都白了脸。
白明轩还记着当年的仇,咬牙切齿:“陛下口口声声喊的情真意切,却已经十日未见,想来也并未有多想念。如今草民要走,陛下还想拿什么来威胁!”
皇帝心中百般愁苦无法说出口。
他是白崇山的私生子,就和白明轩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白明轩这人满脑子修道似的清规戒律自我约束,要是知道和自己的兄弟生下孩子,指不定还要难受成什么样。
可这事儿不说也不成,总不能瞒一辈子。
白明轩见皇帝久久不说话,心里不免有些慌乱有些酸楚:“陛下,你我是两路人。”
皇帝生怕白明轩现在就走,慌忙紧紧抱住白明轩修长的双腿:“明轩,明轩,我不是不想念,我……我……我早就被你迷得发了疯,我……我……白明轩!”
皇帝忽然拔高声音,歇斯底里硬着头皮大喊一声:“我是白崇山的私生子!!!”
白明轩:“…………”
皇帝一声高喊震得自己头皮生疼,抱都要抱不住了,颤抖着埋首在白明轩膝上,额角青筋痛得快要炸开,却怎么都不肯昏过去。
他在等一个答案,等那个清冷矜贵的皎皎白月,如何回应与亲生兄弟生孩子的腌臜事。
白明轩似乎是被他吼懵了,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你想问什么?”
皇帝忍着剧痛颤抖着咬牙切齿地说:“问……问你……在意吗……”
白明轩冷冷一声:“你我之间的混账情孽,还差这么一层吗?”
皇帝松了口气,彻底昏死在白明轩膝上。
白明轩咬牙切齿:“你给我起来!”
趴在他膝上的大块头一动不动。
白明轩气得脸色铁青:“别耍无赖,起来!”
他身体尚未复原,双腿被这么大一坨沉甸甸的东西压着,压得他骨头酸痛快要断了。
可那个大块头却还是一动不动。
白明轩慌了,艰难地俯身去扯皇帝的头发:“你怎么了?你别我吓我,混账东西,你别吓我!”
高大魁梧的男人被他轻轻一扯,便毫无知觉地躺在了地上,脸色青白惨然,竟已是进气少出气多。
白明轩慌乱中从椅子上摔下来,还未完全康复的双腿支撑不住身体,狼狈地摔倒在地,他来不及再和混账野人算旧账,慌忙大喊:“太医!传太医!陛下昏倒了!传太医!!!!”
他酸软无力的手臂不知所措地捧着皇帝沉重的大脑袋,心慌以为是自己刚才的话刺激到了什么地方。
怀里那一大坨活人慢慢缓过气来,喘息着低喃:“明轩……我怕……我真怕……怕……怕你本就恨我,再碍于兄弟之实,会更……更拒我于千里之外……”
白明轩鬼使神差地轻声问:“你什么时候说话这么文质彬彬了?”
皇帝一口老气上不来差点又疼昏过去。
他自从在杨谂口中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就夜夜难安,不知道日后等白明轩醒了,他该如何面对白明轩的眼神。
还好……还好明轩自己都不介意了,他一个山林野兽,又何必再在乎凡尘俗规。
白明轩看着皇帝额头上疼出来的冷汗,他不知道这个野人怎么了,为什么会如此虚弱痛苦。
他叹了口气,低声说:“没有兄弟之实,我……我是白家二老抱养的弃儿,并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可是……可是你……你怎会是……”
白崇山一生何等高洁清傲之人,与夫人更是伉俪情深绝无二心,又怎会不明不白地多出个私生子。
皇帝惊喜地从白明轩怀里爬起来,哆嗦着就想亲下去。
他才不管白崇山到底怎么把他这个孽种射出来的,反正那人从小都没看过他一眼,他又何必在意自己的亲爹是谁。
只要明轩不会心中别扭,身世种种不过风掠浮云。
皇帝仍然记得他疯疯癫癫被带进白家的时候,白崇山嫌他粗野肮脏,看都未看第二眼,满脸嫌弃地带夫人云游去了,还对白明轩说什么时候这野人走了,再传信让他夫妻俩回家。
白崇山从未在意过一个私生子的死活,他又何必在意自己的父亲是谁。
他只想狠狠抱着怀里那具的削瘦温热的身子,贪婪地汲取着月色微凉,仿佛只有紧紧贴着白明轩,他的头痛才不会那么要命。
白明轩手足无措地捧着皇帝的大脑袋:“你……你受伤了?”
皇帝在他怀里疲惫地摇头:“明轩……明轩……我亲你一口行不行?就亲一口,亲一口就不疼了……”
白明轩分不清这个混账野人到底是在装病耍赖还是真的已经疼到如此神志不清的境地。
可怀里的野人却像真的疼狠了,挣扎着要亲他,却颤抖着爬不起来,脸色青白满头冷汗,哀哀地看着他,像只被人开膛破肚后挣扎不动的野兽。
白明轩莹白修长的手指紧紧空握着,咬着下唇缓缓低头,轻轻在皇帝惨白的唇上啄了一口。
已经不再年轻的皇帝两鬓斑白,却在怀中露出一个孩子气的满足傻笑。
白明轩低声问:“不疼了?”
皇帝点点头。
白明轩微微皱眉:“真的不疼了?”
皇帝又点了一下头,还没来得及还给心上人一个微笑,就疼得又昏死过去。
皇帝这次真疼得狠了,昏昏沉沉睡了好几天,醒也是被疼醒的,惨叫两声就又昏过去了。
曾经独掌大权的苏国舅被皇帝一到口谕拦在宫门之外,皇宫里的事,稀里糊涂就全交给了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受封过的皇后娘娘。
白明轩是个读书人,他无心接管什么龙印凤印,只是担忧那个野人到底是什么病,为何会痛的这么厉害。
白明轩在蟠龙殿里,皱着眉问侍奉皇帝的太监:“陛下一直这么痛着?”
太监说:“陛下并非一直如此痛苦,这几个月才痛的这么厉害。”
白明轩昏睡太久,头脑不太灵光,随口问:“是陛下收回苏大人随意入宫的权力之后还是之前?”
太监愣了一下,小声说:“就在苏大人不得入宫三日之后,陛下开始头痛的。”
白明轩看着床上那个疲惫昏睡的皇帝,心中竟有些不忍再离开。
山脚初见,那是个痴傻疯癫不知愁苦的野人。
历州府再见,那是个让他战战兢兢惶恐苦求的帝王。
可他一睡七年,再见时那个男人却脸色惨白,颤抖着求他不要离开。
白明轩轻叹一声,问太监:“陛下往日一直用着什么药?”
太监说:“回娘娘,是赵太医开的茉莉膏,据说有清毒醒脑之效。”
白明轩说:“药膏可曾每日检查?”
太监说:“每次端到陛下面前,都要由宫人尝三次试毒,绝无被人下毒的可能。”
白明轩想起当年九和镇里那野人疯疯癫癫的样子,轻声说:“陛下多年伤毒积郁,何须再另行下毒,只要停了他的止痛药……”
太监吓得一哆嗦,慌忙喊小太监:“快!快去太医院查方子!陛下前些日子剩的药渣也送到太医院去!快!快!”
白明轩问:“那个给陛下开药的太医呢?”
太监说:“刚押送到牢房里不久,就服毒自尽了。”
白明轩回头看了一眼龙榻上痛得昏睡不醒的人,叹了一声,对太监说:“让太医院的其他太医好好研究药渣和药方,尽快找出到底缺了哪一味药。赵太医的药童和侍从全部严加拷问,或许能问出些东西来。”
宫人们领命退下,白明轩缓缓来到龙榻前。
曾经在这里,他几乎要死在皇帝的暴戾之下。
可今天,那个暴君已经一只脚跨过了鬼门关,还要等他来救命。
白明轩自嘲似的笑笑,喃喃道:“我不懂医术,也不懂你们这些权利纷争的戏码。陛下,我尽力救你,你也要尽快好起来。天下是你的,我不要。”
太医院忙着查药方与药渣里到底差了哪一味药材,宫里宫外乱成一团。
白明轩烦闷不已,坐在龙榻边喃喃道:“你脑子坏掉的时候其实挺好玩的,虽然总是给我找麻烦,可是我一点都没觉得烦。后来你治好了,我却越来越怕你,怕你看着我的眼神,像只野兽一样。不对,你傻的时候也像野兽,不过那时候是条傻狗,不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