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完小妈的十六年后/四世同堂(4)
我气得浑身发抖,却明白于涛真有本事做到。心念一转,又想到若是于涛肯帮忙,我想藏匿周谨,或者不小心把他弄出什么病痛,也能妥善解决。
在周家立威固然重要,可得到周谨更重要。
“于先生说的是。”我伸出手示好,“往后家父,有劳于先生照顾了。”
于涛此人,我起初只觉他阴狠毒辣,老谋深算,可这类人在香港并不罕见,是以只以为医院的偶遇是我时运不佳,对他敲得那笔竹杠也浑不在意,只当是打发。
等我终于看清他的真面目,整个人已经被强行拖到了他的船上,不知不觉做尽了丧尽天良的事,自己还浑然不觉。
周谨用铁链勾破了手腕,又用牙齿啃咬,血流不止。若是我回来得再晚些,便真的是回天乏术。
从他手腕上的伤口看,他应该啃咬了许久。忍着恶心与痛苦不断咬,需要多大的毅力与欲`望?
他是一心求死。
“你就是死了,也休想进周渊的坟墓!”我坐在病床边,对着仍昏迷的周谨咬牙切齿。我不知我为何在此刻仍想着周渊,只是四下无人,我对他的恨意与鄙薄也无需遮掩。
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能干得出把儿子送给别家人折辱的事,周渊的无耻委实超出我想象。更可笑的是周谨竟然还对他一往情深数十年,对他的背叛浑然无知。
我最好还是多向于涛打听些周渊的所作所为,待周谨醒了,定要一五一十讲给他听。
周家事务繁忙,那间医院离周家又远,并不能每天过来。于涛三天后给我打了电话,说周谨醒了,我也未能及时赶到,而是拖了一日。
我到医院时周谨醒着。他穿着病号服,苍白虚弱,形销骨立,神情恍惚地看着窗外,见了我先是怔了怔,而后忽然扬了扬插着针的手背,扬眸笑起来。
------我是多久没看到他笑起来的样子了?那种温柔的光亮多年来只活在我的记忆与照片中,而向来模糊不清的画面在那么猝不及防的时刻竟清晰了起来。我心中的戾气竟有了短暂的平息,上前搭住他的手背,低声道:“你......好些了吗?”
周谨点点头,也并不避讳我的动作。
他这是死过一次,终于学乖了?我大喜,想着再同他说几句话,可到了这种温情脉脉的时候,我才发觉我竟想不出多少表达关切的词。
这也难怪,毕竟在过去的十年中,我从周谨身上听到过的关心,都是照本宣科似的刻意。正想着我该找谁学学体贴入微时,周谨忽然又喃喃道:“我有听你的话......不怕针,也不怕一个人......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他神情言语分明对我依赖至极,说的话却前言不搭后语,我的心渐渐凉了起来,看着正玩着自己的手指的周谨,抬手掐住他的下颌。
他不是在对我说话。他把我认成了别人。
我的容貌是周家人惯有的清俊,唯有一双眼睛像周谨,带着些上挑的凌厉。周渊还活着时,时常跟周谨打趣他们有孩子,定然是我的样子。
我并不以这副皮相为耻,甚至庆幸是这皮囊令我成了周渊的养子。可这不代表我能忍受,周谨将我认成周渊。
我的力道愈重,周谨的眉头终于蹙了起来。他张嘴想说什么,我心中烦闷恐慌,扬手扇了他一巴掌。
“我不是周渊,你看清楚了。”我掰过他因为那一耳光而怔忪的脸,强迫他贴住我的脸,我们的鼻梁紧紧贴着,近得足以将彼此面貌所有细节看得一清二楚,“周渊早不要你了!他死了十年了!我不是周渊,要我再扇你几耳光你才信吗?”
我们挨得极近,我又吼得歇斯底里。他下意识捂住了耳朵,而后厌恶地推开我。
我被彻底激怒,一把推开输液架开始撕他的病号服。周谨再不复之前在周家的顺从,挣扎得格外厉害,我一时手脚支绌,疏于防备,他竟抓起输液架砸到我头上,趁我发晕时爬下床想离开病房。
我心中警铃大作,不顾后脑疼痛想拦住他,却不想门口站了别人。
于涛低下头,望着惶恐不已的周谨,伸手制住他双肩,扬唇道:“别来无恙,谨少爷?”
我心中正疑惑他对周谨的称呼,下一刻,却看到周谨瑟缩着倒在地上,抱着头喃喃叫着什么,于涛低头对他说了句我听不清楚的话,他虽仍旧难掩惧色,却好歹安静下来。
于涛这才抬头看着病床边衣衫不整的我,微微蹙眉,下一刻嘴角又是那丝惯有的轻笑:“好好的怎么闹成这样?周先生还是先去叫医生过来,这里我看着就好。”
他这神情,倒好似对我发号施令。但见周谨好歹还算被他哄乖了,我还是暂且忍下这口气,出门去叫了医生。
我带着医生赶来病房时周谨不肯让他靠近,医生踌躇,我不耐烦地摆摆手,让护士用约束带把他绑在床上再注射镇静剂,别耽误治疗时间。
医生喏喏照办。诊断结果是皮外伤为轻,身体虚弱需仔细调养,至于精神状态不是他的业务范畴,他也无能为力。
“精神问题还是请专门的医生吧。”于涛说,“周家有什么好点的疗养院方便让他住进去吗?”
“周家的疗养院他哪家没去住过?”我气道。
“那就没法子了,先送去我名下的疗养院吧。”于涛自然而然地接口。我正为我在周家的左右支绌恼怒,没多想便同意了。
我后来回忆那段时间我的心态,自己也惊愕我竟那样轻易地对于涛言听计从,若是那时我对他多些戒心,事情可能也不会到那副不可收拾的地步。
只是哪怕缘由糊涂,事终究是我做了的事。
周谨似乎罹患多种精神疾病,而醒来之后他的精神越来越差,一天大半时间都在昏睡中度过。可他一旦醒了便吵闹不休,不是抓着我的手叫周渊的名字,便是问照顾他的护工周渊在那里,她们说不知道,他便狠命推搡,大喊着她们是骗他。
每当这个时候护工就只好给他套上拘束衣,或者给他打镇静剂。我本以为多重复几次他总会学乖的,却不想有一天周谨忽然从房间里消失。我带人四处搜寻,终于在疗养院附近的码头找到了周谨。
他已经买了票,是去周家名下主公司所在地方的。但凡我再晚一步,他上了船,那我再无翻身之日。
我将他带回疗养院后心中仍有后怕,甚至开始怀疑他此前的种种形状会否皆是伪装,他根本没有疯,那个冷漠缄肃的周家家主始终躲在这副皮囊里,找寻机会反戈一击。
我不可能时时守在这里,护工也难免疏忽,如果他真的逃了出去,我该怎么办呢?
我将我的忧虑告诉了于涛,他沉默片刻,给我出了个主意:“把身上的骨头都打断,可不就动不了,也跑不了了?”
我被这个主意的残忍震惊,却又觉得并非不可为之。
把全身的骨头都打断,晾一段时间再治疗,那他自然一辈子只能困锁在这个疗养院中,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
只需要那一点对结果的期冀,我便做了决定。
医生是于涛请的,我同他等在病房外,看着医生忙前忙后。每一声骨头断裂的声响都伴随着周谨的惨叫,哪怕事先打了麻醉药,用软木塞和布料堵住他的嘴,我也能感受那声音的凄厉,咬住嘴唇,心中有了一丝悔意。
可悔意也只是一丝。我很快便调整好神色,面无表情地望着病房。
医生等了十二个小时才开始为周谨治疗,再好的医疗条件,也不可能让他再从床上起来。我对治疗过程并不感兴趣,直到于涛跟我说周谨醒了以后,我才来到疗养院。
护工说于涛也在,我暗想巧,自己径直推开门进去。
于涛正坐在病床边削苹果。病床上,周谨看上去神智还算清醒,见我来了费力地扭过头,像是想对我说什么,可那发声含含糊糊,我怎样都听不清楚。
“他怎么回事?”我不禁蹙起眉。
“大概是失语症吧。”于涛说,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这样也好,不叫出来,就引不出来别人了。”
这个结果委实在我意料之外,可想到那天病房外的凄厉惨叫,又觉得这个结果不算意外。
望着病床上的周谨,我忽然有些怅惘:搁半年前,谁能想到周谨如今会是这样狼狈的境地,瘫痪在床,口不能言?
是我亲手废了他,可这个时候我又有些后悔:他若是一辈子都这样困在床上神志不清,我费尽心思拘来的岂不就是个木头美人,有甚趣味?
这样的感觉便像是我从前养赛车,我开车时只求畅快,不止一次被人劝要注意保养,可我嫌麻烦,从不听从,若是赛车要坏了,更是一不做二不休,开出去疯一把后就叫人买新的。
赛车可以再买,周谨却只有一个。
此后周谨夜夜噩梦难安,可他说不清楚话,我也听不出他到底梦的是什么。有些时候我得闲,守在他床边听他含含糊糊的话语,总会暗想,他想起了什么?
是我十八岁生日那天的强`暴,被于家的人折辱的往事,还是全身骨头被一一夹断时的极致痛苦?
那都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
“活在噩梦里,总比心心念念的只有周渊好......”我喃喃,俯下`身亲吻他的唇。我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可他终究还是没有挣扎的动作。
此时我又庆幸他是个废人了,不管他愿不愿意,这具支离破碎的身体也无法反抗,他不动,我也可以只当他是情愿的。
某夜雷雨天气,我不甚困倦,索性陪守在他床边,周谨似乎也怕的厉害,半夜忽然惊醒,他起不来身,手脚也不灵便,加上说不出话,我一时失察没有留意到他醒了,他愈加惊慌,呼吸顿时急促。
我这才惊觉,急忙抱住他低声安抚,他的呼吸渐渐平息,像是在我怀里终于得以安息,我正自鸣得意,暗想苦心学的温情脉脉到底有成效,却不想怀里说话还含含糊糊的周谨忽然说了个还算清楚的字眼,我没听清,正想哄他再说一遍,他自己便主动重复了一遍。
他在喊:“周渊。”
周渊。
周渊。
周渊。
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什么事也记不清,却还记得周渊的名字。
若非他神志不清,我真想告诉他周渊的所作所为有多么可恶,他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的人是有多不堪。
周谨似乎很满意自己终于能叫出这个名字,抵在我耳边不断地叫,我忍无可忍,掏出手机飞快点了几下,将那条新闻抵在周谨面前迫使他看得一清二楚:“你疯够了没有?周渊死了十年了!他抛下你逍遥快活!把你养在后院里不让你见人!他根本不爱你!根本没想再要你!周谨,你看着我,我是周凌,是我陪你护你,你看着我啊!”
我怀疑他根本没有听到我后边所说的话,自也听不出来我那一瞬的心虚。他眼睛只顾盯着手机屏幕,而后忽然试图抱住头,未果,便竭力拿头往床头撞,满面泪痕,不断叫着周渊,周渊。
我急忙拦住他,可他还不肯安分,身体不能挣扎,便拿指甲扎我的手。我愤怒地无以复加,一时间浑然忘了医生说他骨伤未愈,切忌剧烈运动的叮嘱,爬上床撕扯他的衣服,疯狂亲吻他烫得厉害的脸。
我什么都不顾了。我只想强`暴他,占有他,给他一个狠狠的教训。叫他认清周渊已死的现实,叫他明白这世界上他只有依附我才能活下去。
我渐渐感到他本就微弱的挣扎更加没了力道,心下暗喜,手上动作愈发粗暴,直到我发现他呼吸也微弱起来,才慌了手脚。
我急忙放开他,叫医生过来。医生急匆匆赶来,见了我急忙把我支开。
我等了二十分钟,医生出来了。
打折的肋骨插入心脏,回天乏术。
凌晨四点二十分,周谨停止了呼吸。
我一开始根本不相信周谨死了。
这些日子他不是没有昏睡过,也不是没有躺在病床上被各种仪器插得不见人影的时刻,如今不过是他最平常不过的样子,他们怎么就说他死了?
我拉着医护人员一个一个地问,却始终问不到满意的答案,而后我想到了另一种可能,登时气结,上前胡乱扯开周谨身上的插管起搏器,歇斯底里地质问他是不是串通了整个疗养院的人来演戏骗我,可周谨始终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