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白深渊6：孤山(48)

　　一个浓妆艳抹得面容几乎有些扭曲变形的女人坐在柜台里抽烟。
　　麦克走到她面前，她懒洋洋地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现在时间有点太早了，不过她也并不在乎，什么时候找上门的客人她都见过。
　　“有熟人吗？”她向麦克脸上吐了一口烟问。
　　“我要找玛丽琳·斯通女士。”
　　“女士？”这个女人奇怪地看着他，大概在猜测他的身份和职业，“这里没有女士。你大概希望我称你为先生，不过这边不玩这套。你要找玛丽琳，她现在很忙。”
　　“我知道她很忙，不过如果她是忙着赚钱，我想她应该不介意我占用一点时间。”麦克说完把一张大面额的纸币推到她面前。
　　“我帮你问一声。”她收起钞票，又对麦克看了一会儿，转身去拿柜台里面的旧式电话机。一分钟后她转回来，用夹着烟的那只手指了指楼上说：“上面靠窗第一个房间。”
　　“谢谢。”麦克说。
　　女人对他的道谢毫无反应，也许觉得他实在是个怪人，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不过看在钱的份上，她没有什么刻薄鄙夷的举动。
　　麦克沿着陡峭的楼梯走上二楼，里昂开始闻到更奇怪的味道，一种体液被长久封闭在不通风的空间中的气味。他忍不住掩住了鼻子。
　　整个二楼都笼罩在一种鲜红昏暗的灯光下，走廊两边到处是房门，传来稀奇古怪的人声，偶尔有一两扇门打开，声音就会变得嘈杂。
　　里昂满心疑惑地跟着麦克，但没有追问他到这里来究竟想打听什么事。
　　麦克按照楼下女人的指示，来到走廊尽头靠窗的房间。这个房间与众不同，红色的门上有个金色M字母。
　　麦克伸手敲了敲门。
　　在等待时，隔壁的房门打开了，一个只穿着内裤的女人走到门外，点燃一支烟，在吐出的烟雾中目光坦然地望着他们。
　　里昂只好把视线转向窗外，看着外面阴郁的天色和模糊不清的街景。他听到那个女人轻声笑了，笑声中充满了嘲弄。
　　好在这种尴尬的等待没过多久，那扇刻着金色M字母的房门终于打开了。
　　里昂很担心会看到一个同样赤裸的女人出现在门内，可开门的却是个身材魁梧的壮汉。里昂的心情一点也没有放松下来，这个男人穿着一身红色连衣裙，棕色卷发披散在肩膀上，一双贴着假睫毛的眼睛令人不寒而栗。
　　他打开房门，先对着那个抽烟的女人看了一眼，十分不耐烦地挥手让她进去。等到女人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这个怪异的男人才转过头来看着麦克和里昂。
　　他说：“是你们想找我？”
　　麦克问：“你是玛丽琳·斯通？”
　　“是我。”
　　里昂不自在地看着他的裙摆，以及在贴身连衣裙下那一片可疑的凸起。
　　“我想打听一点事。”麦克说，“我们可以进去说吗？”
　　叫玛丽琳·斯通的男人朝他看了片刻，又看了看里昂，最后说：“可以，但是我很忙，你们最好长话短说。”
　　他把门开得大了些，好让两人进来。
　　里昂有点后悔跟来，但他也不想让麦克一个人来这种地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麦克多了一份出于自然的关心，觉得不管怎么样，他们都得一起行动。
　　房间里有些熏香味，没有走廊里的怪味那么刺鼻。
　　这里简直就像个十三岁少女的卧室，到处堆放着毛绒玩具，梳妆台上摆满各种香水和化妆品，衣柜中全是色彩鲜艳的女人衣服。
　　“说吧，有什么事？想找女人我可以给你们介绍，想把这里的女人带走也行，我们可以好好谈个价钱。或者你想要点别的，男人，畸形人，我都有门路。”
　　玛丽琳坐在唯一的一张沙发上，麦克和里昂只能站在他面前说话。
　　麦克打开手机，找出露比发给他的的照片。
　　“你认识这个女孩吗？”
　　玛丽琳看着他，好一会儿才瞥向他手中的手机屏幕。
　　“如果我说见过，有什么好处？”
　　“你想要什么好处？”
　　“我喜欢漂亮的东西，你应该看出来了。”玛丽琳粗短的手指拨弄着自己的卷发，眯着眼睛说，“漂亮的东西，漂亮的人。我也很喜欢你们，不如我们来快乐一晚，我就把你想知道的事都告诉你。”
　　里昂飞快地朝麦克看了一眼。
　　麦克镇定地站在那里，没有露出丝毫厌恶之色。
　　他以一种友好商量的语气说：“不如我们换一种方法，如果你对我说真话，告诉我这个女孩的事，我就装作从没有来过这里怎么样？”
　　玛丽琳用那双眯缝着的眼睛盯着他，目光中透露着几分嘲笑。
　　“你来过又怎么样？”
　　“听说这里归矮子弗格森管，他是你们的老大？”
　　“你怎么知道？”
　　“这个街区的每一家店我都知道，而且还知道这些对你来说已经算是大人物的家伙们最害怕的是谁。”麦克说，“整个街区都在他的管辖之下，你可以不信我，但是打这个赌对你来说风险太大。而说出我想要的消息没有任何损失，还会让你得到一笔小钱。”
　　里昂发觉他说话从不咄咄逼人，却很容易让人妥协让步，这个叫玛丽琳·斯通的异装癖男人一定会选第二条。
　　“让我再看一下照片。”玛丽琳很不愉快地说，“我记不太清了。”


第50章 答案
　　以前，露比住的地方不能称之为家，只是一个可以做生意的藏身之处。
　　在康斯坦丝模型店生活时，他和朱蒂很少在一起晚餐，加上昆廷，三个人都有各自的作息。那时候他没有觉得共进晚餐是一件必须的事情，而现在至少认为它有必要存在。
　　自从有了真正的厨房之后，朱蒂对烹饪产生了近乎于对枪的热爱，以她无与伦比的聪明才智很快成了一个高明的厨师。
　　鲁伯特先生对食物很挑剔。年轻时他并不是这样的人，但如果谁和他有过一样的经历，用餐时总是担心死对头会端着冲锋枪朝餐桌和他本人一起扫射，经常会有鲜血和残缺的肉块掉进盘子和汤里，也就能理解现在他能安稳坐下来吃一顿饭，无论要求多高都不足为奇。
　　他对朱蒂的手艺非常满意，认为她做的白汁烩小牛肉会让这个城市所有的法国餐馆赞叹不已。
　　“你有一个好妻子，还有一个无可挑剔的家，应该心满意足。”
　　“那么，你是从哪里看出我没有心满意足呢？”露比反问。
　　“因为你还是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不愿意让那些擦身而过的谜团带着问号离开。”鲁伯特先生说，“你不知道那些问号下藏着什么诡计和圈套，却敢于把它拦下来看个究竟。”
　　“我承认，我对这个世上的大多数事都怀着好奇心。”露比说，“不过这一次真的不是因为好奇。”
　　“那是为什么？”
　　“你也好奇了吗？”
　　稍停片刻。
　　“好吧。”鲁伯特先生放下手中的咖啡说，“如果你想告诉我，我很乐意洗耳恭听，但你想保密也可以。”
　　“你对卜伦诺家族的新继承人怎么看？”露比忽然问。
　　“庞德·卜伦诺和你一样。”鲁伯特先生说，“是一个很难让人看穿内心的人。”
　　“和他的父亲比起来呢？”
　　“通常来说我认为父亲和孩子之间无论如何都会有些共同之处。孩子在父亲的影响下成长，学会了父亲的想法和习惯。有时候孩子自己并不觉得，但一些事就是在不知不觉中传递下去。”
　　“你是说他看起来和他的父亲截然不同，其实有着极其相似之处吗？”
　　“我并不了解他，但我了解他的父亲。”鲁伯特先生说，“我们那个时代，很少有家族之间毫无瓜葛。老卜伦诺是个非常容易理解的人，他把所有的粗暴都放在表面，如果你有机会和他谈判，就会发现根本不需要技巧。他想知道的只是条件，让他满意，或者双方满意。绑架、暗杀在那时候还是很有效的。”
　　“不择手段用在他身上应该很合适。”
　　“可以这么说。如果庞德·卜伦诺像他的父亲一样残暴嗜血，这场家族内斗不会拖那么久，甚至可能一开始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反对他。”
　　露比若有所思地搅动着自己面前的咖啡杯，他不怎么喜欢咖啡，但也不讨厌。他觉得自己不讨厌的东西越来越多了，可这些东西都还没有到让他喜欢的地步。
　　“听艾伦说，你们要去参加庞德·卜伦诺的慈善宴会？”
　　露比对着一脸若无其事听他们谈话的艾伦看了看：“你的嘴可真快。”
　　“鲁伯特先生不是外人。”
　　“你有意见吗？”露比问。
　　“没有。”鲁伯特先生微笑着站起来说，“只是提醒你小心，在黑帮之间周旋有时候得胆小一点。我该走了，很高兴你能邀请我留下来共进晚餐。艾伦，麦克回来替我向他问好。”
　　“我会的，不出意外他今晚就能到。”
　　鲁伯特先生叫来还在和狄恩说悄悄话的阿利克，让他和大家道别。
　　阿利克对狄恩眨了眨眼睛说：“你有我的电话，你喜不喜欢打电话啊？要是有什么人，比如说你走在路上被抢了钱，偷了东西，你就打给我。有什么心事也可以跟我讲，反正以后这个街区都归我管。”
　　鲁伯特先生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如果换一个孩子这么说，他会有点忧虑，但阿利克不一样，他们早就有了不为外人道的默契。
　　走出枪店大门，阿利克率先跑向那辆黑色的凯迪拉克车，两个保镖尽忠职守地在车边等待。
　　阿利克爬进后车座，鲁伯特先生从另一扇门进来。
　　车子发动后，老人往窗外看了一眼，仿佛怕被人听见似的问：“你拍下来了吗？”
　　“当然。”阿利克在口袋里摸了一阵，找到自己的手机给他看。
　　屏幕上是小兰德睡得正香甜的小脸。
　　“我拍得不多。”阿利克说，“他一直在睡，我怕露比会发现。”
　　“你觉得他没有发现吗？”鲁伯特先生微微一笑，“但是他假装没发现，我们就当他真的没发现吧。”
　　阿利克说：“我让狄恩帮我一个忙，他答应会多拍一点小不点的照片给我。我想特罗西先生会想要看更多照片的。”
　　“他想看的不只是照片。”
　　“那他为什么不一起来？”
　　“这件事对你来说太难解释了。”
　　“比解释几个家族的势力分布和敌我关系还难？”
　　“是的，比那个难多了，也许你一辈子都不会明白，但也没必要明白。”
　　“我知道，别人的事都很难解释清楚。”阿利克问，“要我把照片发给特罗西先生吗？”
　　鲁伯特先生点了点头：“以后有了新的照片，也记得发给他看看。说不定哪一天，他会想要走出来，亲自去看一眼那个小家伙的。”
　　照片显示在屏幕上，从里昂的角度看得不太清楚，只能看到是个金发碧眼的女孩。
　　玛丽琳·斯通接过手机，皱着眉看了好一会儿。麦克耐心等待，并不催促。
　　“我记得她。”玛丽琳终于说，“她是我这里的一个姑娘。”
　　“她在这里叫什么名字？”
　　“让我想想。这里的女人太多了，来来去去，要记住每个人的名字可没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