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白深渊6：孤山(43)

　　紧接着，他又想起昨天对着麦克不停道歉的事。这件事更让他感到羞愧，他以为可以做得很好，结果却把一切都搅得一团糟。他最大的错误是把这个委托和感情混为一谈，以为自己能够像个成熟稳重的人那样把所有问题都处理得完美无缺。他对某些人或事的执着，就像和硬币一起塞在口袋里的手表一样，时间在流逝，伤害在玻璃表面留下痕迹。
　　麦克完全可以不理会他，把他当做一个临时搭档，只在必要时和他交流。但麦克选择了温柔和包容，不是故作姿态，是他天性使然。
　　里昂对于自己会用身体去抵挡子弹这件事也感到迷惑，不过他想起狄恩说过的话，“你的身体会不由自主地动起来，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没有理由，也不会后悔”。但是最令他迷惑的并不是这种下意识的行为，而是当他的身体动起来时，脑中想的不是艾伦严厉要求他做到的承诺，仅仅只是不想让麦克受伤害。
　　忽然间，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了，显示有一条新消息。
　　里昂打开密码，看到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
　　“我很害怕。”
　　这条没头没脑也许是发错的消息很像求救，又像内心的呐喊。里昂盯着屏幕看了很久，心想，我也是。
　　他也很害怕。
　　他害怕自己会把事情搞砸，害怕那些伤害会留存在记忆里，害怕体验过温暖之后再也无法回到孤独的黑暗中。
　　里昂深深地吸了口气，删除那条信息，把手机放回床头柜上。
　　麦克回来时，天已经完全亮了。
　　他带了早餐和咖啡，看到里昂坐在床边就问：“背上还疼吗？”
　　“好多了。”
　　“今天我们在这里休息。”
　　“沃特警官呢？”
　　“和他的搭档在一起。”麦克走过来，把早餐递给他。
　　里昂打开纸袋，里面是两个发烫的纸盒，装着干酪炒蛋三明治和土豆煎饼。只要沿途的停留没那么匆忙紧张，麦克总会花点时间去买可口的早餐。
　　“接着我们再去哪里？”里昂尝了一口土豆煎饼，觉得自己快要爱上这种生活了，即使知道这个委托事关重大，关系到很多人的命运，也会忍不住希望它可以永无止尽地继续下去。
　　“等露比的消息。”麦克说，“但我想已经足够了。”
　　“什么足够了？”
　　麦克向他笑了笑：“如果你对我们的中介人很了解，就会知道他做的任何事，其实都不是表面看到的那样。他安排你接一个委托，未必只是要杀掉那个目标人物，很可能这个人是一整个计划中的小环节。”
　　“我不太明白。”里昂说，“他真正想达到的目的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
　　里昂觉得他应该知道，至少应该猜到，毕竟他是白猎鹰的一员，对中介人的了解远胜于自己这个陌生人。麦克说不知道，只是对于有些事尽量不让无关的人卷入太深而已。就像艾伦不让狄恩继续杀人一样，麦克也不希望他过多地了解内幕。只不过艾伦的风格果断强硬，麦克却始终在照顾他的感受。
　　里昂没有继续追问，他学会了对别人善意的谎言欣然接受。
　　“白猎鹰有一个很好的中介人。”他换了个话题，实际上他对露比·特罗西的好奇不亚于艾伦和麦克的搭档关系。
　　“露比不只是中介人，也是个了不起的情报人员。”麦克说，“和他相处久了你就会知道，他几乎可以打听到所有你想知道的事。”
　　“我听说过有关他的传闻，但是他本人看起来比传闻更不可思议。”
　　“谁能想到呢？”
　　“谁也想不到。”里昂说，“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
　　麦克感兴趣地问：“你想象中的露比是什么样？”
　　“你得答应我绝不告诉他。”
　　“我不会说的。”
　　“我听说过他的传闻，理所当然认为他应该是个女人的模样，这一点毋庸置疑。不过露比·特罗西在我的想象中是那种因为足不出户，终日坐在办公桌前而有点肥胖的吉普赛女人，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戴着夸张的头巾和首饰，靠浓妆艳抹来掩盖身为男人的本性。我想得太多了，我觉得他是个个性十足的人，与众不同。”
　　“没想到你对他的想象这么详细。”麦克忍不住笑，“你说得很对，他确实与众不同，但不是人们通常认为的那种外表上的不同。”
　　“那是什么？”
　　“他有一个难题。”麦克说，“是一个无所不知的人从懂事开始就无法解决的难题，也许这得花上他一生的时间去思索。他之所以和人不同，并不是因为自觉高人一等，只是他无法找到这个难题的答案，因此对周围的一切缺乏常人该有的兴趣和关注。”
　　“只有一个难题？”里昂羡慕地说。他觉得自己有很多难题，可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一个就足够了。想知道我第一次看到露比的感觉吗？”麦克忽然问。
　　“当然。”
　　“我以为找错了人。”麦克说，“我向他确认了两遍，要找白猎鹰的中介人。他就坐在那里，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看上去非常美丽，又非常傲慢。”
　　“我明白这种感受，你看到他，总觉得自己犯了什么错，是因为他长得太漂亮的缘故吗？”
　　里昂像和年长几岁的哥哥闲聊学校里的女同学一样望着麦克问。他不在想杀人和杀手的事情时，那双年轻的眼睛单纯而率真，让麦克想起他终究不过是个不足二十岁的男孩。
　　“有可能。如果他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样子，没准坐在他对面的人会更自在一点。”
　　里昂认真地说：“千万，千万不要让他知道。”
　　“我保证，这是我们俩的第一个秘密。”
　　“连艾伦也不会说？”
　　“是的。”
　　“他听了会怎么样？”
　　“他会笑死的。”
　　里昂伸出一只手：“那就告诉他。”
　　麦克在他的手心上轻轻一击：“好。”
　　这只是个玩笑式的约定，却像完成了什么重大承诺似的。
　　里昂觉得麦克有种不可思议的力量，能够驱散围绕在他身旁的不安情绪。
　　天色慢慢明亮，他的心渐渐平静。


第45章 雅盗JD
　　这个年轻人的年纪不会超过十五岁，可以说还是个孩子。
　　艾伦抱着斯比尔特在沙发上观察他。
　　他看起来非常拘谨，棕色的头发卷曲得有些凌乱，脸色苍白，鼻梁和脸颊上布满淡淡的雀斑，一双眼睛只有在盯着电脑屏幕时才会变得自然一些。
　　艾伦知道露比的会客室能让很多见过世面的大人物都感到不自在，但这个小子未免有点紧张过头了。他的右腿不住抖动，嘴巴咬着自己的指甲，目光神经质地四处飘荡。
　　“嘿。”艾伦对他说。
　　这小子立刻浑身一颤，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着他。
　　艾伦几乎以为是露比指使昆廷把他绑架过来，如果他的父母不肯交等额的赎金，就要把他埋在荒山野地毁尸灭迹。
　　露比说：“他不叫嘿。”
　　“那他叫什么？”
　　“你可以叫他雅盗或是隐猎。”
　　“听起来都很古怪。”
　　“全称是优雅盗贼和隐秘猎手，我知道你在网上还用过不少别的名字，你最喜欢哪个？”
　　男孩苍白的脸涨红了，不管哪个名字从露比口中说出来都充满了嘲讽和羞耻，即使他说的时候一点也没有嘲笑的意味，可带来的感觉就是那么直白而明显。
　　“你可以叫我JD。”男孩红着脸说。
　　“是你的真名缩写吗？”艾伦问。
　　“不，不是，只是一个代号。”
　　“你们平时都是用代号互相称呼？”
　　“也没有。”这个自称JD的小男孩求助似的向露比望去。
　　露比说：“你不用理会，他只是闲得无聊。现在你告诉我能不能从警局的档案系统里把我需要的资料取出来？”
　　JD松了口气，话题转到他拿手的领域，他终于可以放松一些：“当然可以，我自制的程序运行后会在档案部门的电脑系统中开一道门，这样你想要什么资料我都有办法找到。”
　　“很好。”露比说，“但是你事后记得把痕迹清理干净，不想惹麻烦就要确定你能做到这一点。”
　　“没问题。其实本来可以不用去警局冒险，但是不久前有一批不守规矩的黑客侵入了好几个州的警察部门盗取资料，还把偷来的信息公布在网上，所以他们把防御级别升级了。”
　　“就是说现在如果没有人混进警局读取你那张磁卡的内容，你就没办法光靠一台电脑和网络从档案部门调取资料是吗？”艾伦用手抓着斯比尔特头顶柔软的毛，小狗舒服地眯起眼睛，乖巧地趴在他的膝盖上。
　　“不能这么说。”JD的脸颊始终泛着红色，他紧盯着电脑屏幕说，“如果给我足够多的时间，我也可以突破他们的防御系统，但是听说你们很赶时间。”
　　“是的，我们很赶时间，你最好快一点完成这个任务。”露比说。
　　“好的，我会的。那两位警官的名字是什么？”
　　“沃特·纳尔森和埃迪·菲尔德。”露比把照片以及两人的简要档案放在他面前，“需要和他们有关的全部信息，包括个人档案，个人训练文件，信用卡资料，参与过的案件存档以及接警记录。”
　　JD点了点头，开始工作。
　　他全神贯注，完全忽略了周围的一切。
　　艾伦问：“你给他多少钱？”
　　“我们是朋友。”露比回答。
　　“你觉得我会相信？”
　　“我又不在乎你相不相信。”
　　“他几岁了？”
　　“十六岁。”
　　“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你有没有考虑过不该让一个孩子掺和我们的事？”
　　“我考虑过。”露比说，“现在我要考虑的事越来越多，委托人是谁，委托目标是谁，这个委托会牵涉到哪些人，接着就该考虑怎样才能免费帮助警方抓住通缉要犯了。难道你认为这是他第一次侵入警方系统？”
　　“我不知道，你说他是个聪明胆小的人，但看起来他对窃取警方档案一点也不害怕。”
　　“因为这件事对他来说并不危险。”露比说，“和之前那些黑客窃取几十个部门的档案资料公开发布相比，他最多就是个路过警局往玻璃门里轻轻一瞥的人。”
　　“你到底为什么想要沃特和埃迪的资料，难道他们身上还有让你感兴趣的秘密？”
　　“没错，这秘密不在沃特身上就在埃迪身上。当然，有可能他们互相之间都有隐藏的秘密。如果是普通人，我会有点无从下手，但他们刚好是警察，三十多年的从警生涯，案件档案就是他们所有秘密的来源。”
　　艾伦的内心无法接受埃迪·菲尔德是会出卖搭档的腐败警官，同样也无法揣测沃特这个穷其一生与黑道家族斗争的警官身上会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露比说：“别着急，我迟早会告诉你。如果你等不及，也可以和我一起看那些资料，我刚好需要一个帮手。”
　　“我可不是你的朋友。”艾伦说，“别想让我当白工。”
　　“随你的便，那你就等到最后真相大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