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白深渊6：孤山(47)

　　艾伦对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问：“我可不可以问一个问题？”
　　“问吧。”
　　“我和露比的老爹打过一次交道，他看起来好像是个很和蔼的人。”艾伦看了一眼露比的会客室，悄声问，“安格斯年轻的时候和露比一样吗？也是这么傲慢，耍小聪明，故作神秘，觉得别人都是蠢货，只有自己是全知全能的神？”
　　“你想知道？”
　　“是的，我想知道人是不是真的会因为时间改变，年轻时惹人讨厌的家伙变老后会不会改掉坏毛病。”
　　鲁伯特先生走到他面前。艾伦发现他真的一点都不老，他的精力依然旺盛，目光像年轻人一样敏锐。他对这个世界的关注那么宽广，绝不像其他步入年迈期的老人那样开始把注意力放在药箱里的那几瓶药上。
　　鲁伯特先生有一种令人羡慕的精神，一种神奇的力量，他对自己的信任抵抗了衰老和疾病。
　　“艾伦，我告诉你这个秘密，其实让我们改变的根本不是时间。”他说，“是经历的每一件事和身边的人说出的每一句话。你要问我安格斯年轻时是不是和露比一样，我很难回答，因为我不记得他年轻时的样子了，他在我的印象中一直就是他。你总是和一个人在一起，有时很难察觉到他的变化，但是毫无疑问，我们都在改变。也许有一天，露比也会像他的父亲一样变成和蔼可亲的老人。”
　　“好吧，我不该问这个问题。”艾伦说，“现在我满脑子都是他变老的样子了。说实话，他现在这样傲慢刻薄还容易让人原谅，变成老巫婆就太可怕了。”
　　鲁伯特先生终于笑起来，在艾伦的印象中几乎没有见过他这样笑，他给人的感觉就像个严肃而体面的死神，漆黑的颜色，苍白的面容，即使要说出谁的死讯也依然保持着绅士般的从容不迫。
　　“你的小狗叫什么？”阿利克问艾伦。
　　“斯比尔特。”
　　“这么小，和露比的小孩差不多。”
　　“胡扯，我的狗可爱多了。”
　　“好嘛，让我摸一下好不好？”
　　艾伦同意了，趁着阿利克逗弄小狗的时候，他问：“你和狄恩很熟吗？为什么叫他匆匆忙忙先生？”
　　“也不是很熟啦。”阿利克说，“因为我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走得好匆忙，好像怀里揣着个正在倒数的炸弹一样着急。他到底去哪了？我叫他不要走开的。”
　　艾伦对这个鲁伯特先生未来的继承人很好奇，主要是因为他看起来太像一个街头随处可见的普通男孩，无论说话的口吻还是行为举止都透露着几分混小子的劲头。
　　“那家伙整天只会胡思乱想，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应该叫他神神叨叨先生。”艾伦说，“你要和他玩什么？”
　　“我也不知道，看他紧张兮兮的样子就很好玩。”阿利克一边摸着斯比尔特一边说，“你跟他说什么他都好像要被吓死了。”
　　“你只是想欺负他吧？”
　　“怎么会呢？”阿利克一脸无辜地看着艾伦，“好啦，他看起来就很好欺负的样子对不对？起码比我大十岁，还像小孩子一样，他在外面肯定会被很多人欺负，说不定还会被骗去干什么杀人放火的勾当，给那些走私犯当送货员。”
　　“他是个傻瓜，只要你对他稍微好那么一点，哪怕是骗他的，然后不管你是要他去杀人放火，还是去给哪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送货，他都会照办。”
　　阿利克像个世故的成年人一样叹了口气：“唉，这只狗是你捡来的吧？”
　　“是我领养的。”
　　“不可能，一定是你捡来的。”阿利克说，“你怎么会领养一只这样的狗。”
　　艾伦摸了摸斯比尔特的脑袋，小狗把脑袋放在玻璃柜台上，圆滚滚的眼睛眯了起来，像一只货架上的玩具狗一样乖巧。
　　“它会听懂的。”艾伦说，“不管它从哪来，现在是我的小狗了。”
　　“但你不是那种会去领养中心挑动物的人，我们都不是。只有在路边捡来的小狗才会这么懂事，一点也不敢给你添麻烦，生怕你又把它扔回路边。”
　　艾伦觉得阿利克似乎意有所指，但又不太相信一个孩子会说出这么一语双关的话。
　　“它确实很懂事。”
　　“对啊，所以得要看好它。”阿利克伸出手拍拍斯比尔特的脑袋，“它还蛮可爱的。”
　　小狗仿佛真能听懂他的话，对他轻轻叫了一声。
　　这时狄恩从后面的房间走出来，阿利克看到他就问：“你去哪了？”
　　“朱蒂找我帮忙，她在准备晚餐……”
　　“好了不用那么认真解释，我只是随便问一下。”阿利克跑到他身边，从架子上拿了一把冲锋枪，“你玩电子游戏吗？就是那种射击游戏，我昨天拿到和这支一模一样的枪，好酷。喂，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玩啊？”
　　对于这个活蹦乱跳的家伙，狄恩实在有些不知怎么应付。他求助似的看了一眼站在货架前双手拄着手杖不苟言笑的鲁伯特先生。老人一脸肃穆的样子，仿佛目光所到之处不是一排新型猎枪而是一幅令人肃然起敬的艺术杰作。
　　狄恩又朝艾伦看去，艾伦专心逗弄小狗，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
　　他只好为难地对阿利克说：“我没玩过电子游戏。”
　　“没关系。”阿利克说，“我可以教你。”


第49章 血之脊
　　“好的，我知道了。”
　　麦克在收到信号时没有立刻通话，而是把车停在一个偏僻的路边，找了个电话亭打给露比。
　　“你们的情况怎么样？”
　　麦克向坐在车里的里昂看了一眼。里昂的精神始终不太好，这让他感到有些歉疚。在这段短暂又惊心的旅途中，他们都经历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对里昂来说，他心中的某些庞然大物摇摇欲坠，濒临崩塌边缘。不过麦克相信，一些东西倾塌的同时，另一些东西也在悄然生长，新旧交替难免令人心生困惑，焦虑不安，但他总会慢慢习惯变化。
　　“我们很好，如果你确定要结束委托，今晚我们就回来。”
　　“沃特已经有了他的老搭档帮忙，你们不用继续当看不见的保镖。”露比说，“不过我另外有一件事想让你去办。”
　　“什么事？”
　　“我会把消息发给你，耽误不了很多时间，你们可以顺路去办。”
　　“好的。艾伦好吗？”
　　“没什么不好，游手好闲。如果有的话，大概是快无聊死了。”
　　“我会尽快回来。”
　　“那样最好。”
　　麦克挂掉电话走回车边。
　　里昂问：“要我来开车吗？”
　　“没关系，我可以。”
　　“昨晚你很晚才睡，我来开车你就可以在车上睡一会儿。”
　　麦克没有坚持，这是里昂的好意，他不想拒绝。他们交换了座位，里昂朝他看了一眼，觉得他有些忧心忡忡。现在他已经可以非常敏锐地察觉到麦克的情绪，而不是把注意力都放在自我的感受上，他觉得自己也可以照顾别人，这种感觉反而令人欣慰。
　　“你在担心什么？”里昂问。
　　“我在担心沃特警官。”
　　“他现在已经没有危险了不是吗？”里昂说，“只要不再有下一个地点，卜伦诺家族的人很难像之前那样准确地找他们的藏身处。这个委托结束了，是不是意味着事情已经解决了？”
　　“没那么简单。即使露比中止了计划，也不代表整件事告一段落，只要卜伦诺家族依然存在，普利兹·琼斯还活着，他们和警方之间的较量就永远不会完结。”
　　“我从来没想过，当一个职业杀手需要肩负这样的重任。”里昂说，“但感觉好像也不错。既不是主角也不像旁观者，可以有更多选择。”
　　“你是不是对这件事更有兴趣了？”
　　“是的。但不光是兴趣，刚开始我只是从露比那里接受了委托，只知道是去保护一个叫沃特·纳尔森的警官。至于为什么，职业杀手的习惯通常并不想要了解委托的前因后果，而且大多数情况下，委托人也不希望雇用的杀手知道太多。开枪，杀人，完成任务就是全部，可现在我确实很想知道我们做的这些事会产生什么后果，想知道哪一方能获得最终胜利。这不仅仅是好奇，而且是……”他想了想说，“是一种期望。你觉得如果解决了这件事，你们的中介人会把整个委托的来龙去脉都告诉我吗？还是到此为止，等我们回去后他就把酬金给我，从此互不相干？”
　　“我想他会告诉你的。”麦克看到自己的手机屏幕亮起来，是露比发来的消息。他打开看了一眼，存下里面的图片后就把消息删除。
　　“希望如此。”里昂说，“我们现在是不是直接回去？”
　　“我们要去另外一个地方，但是应该顺路。你尽管往前开，我会告诉你该往哪走。”
　　里昂听话地答应了。
　　他们相处的气氛变得十分融洽。刚开始这趟行程时，他们能聊的除了委托、计划和一些行动中的注意事项之外，就只有杀手、警察这样永远脱离不了桎梏的话题。而现在，他们开始聊一些更轻松有趣的内容，各地趣闻、棒球赛和综艺节目。
　　麦克发现里昂和当下的年轻人并没有什么分别，除了与众不同的杀手身份，他也一样有很多平常普通的兴趣所在。
　　回去的旅程很短，里昂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在麦克的指引下走了捷径，他们很快回到城市。
　　“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然后右拐。”
　　里昂忽然觉得有点奇怪，虽然麦克说过他们得顺路去某个地方，但没有提前告诉他地点。他对这里不太熟，但也不能说一无所知。这条街是非常有名的红灯区，他不知道麦克来这里干什么，只是按照他的指示把车停在一条有些肮脏的小路上。
　　时间不到傍晚，但天气阴沉，光线昏暗，小巷中的霓虹灯已经提前亮了起来。
　　他们下车后，里昂迟疑了片刻问：“我们到这里来做什么？”
　　“打听一点事。”
　　“什么事？”
　　“你要不要在车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如果你要办的事不是很秘密，可以让我知道的话，我想一起去。”
　　麦克说：“当然，这不是什么秘密，你想去我不反对。”
　　这里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地方，停下车的时候，小巷中的女人已经开始打量他们。
　　里昂闻到一股刺鼻的烟味，在各种艳丽怪异的霓虹灯映照下，女人们的脸变得暧昧不清。她们物色猎物的眼光十分老道，麦克走进小巷时，没有人上来搭讪，似乎嗅吸到他并不是为了照顾她们生意而来的气味。里昂紧跟着他，对偶尔会向他吐出一个价钱的声音充耳不闻。他还是不习惯，尽管他的父亲是地下妓院的常客，他也无法泰然处之。
　　这个看起来生意并不太好的店名叫“血之脊”，鲜红霓虹灯招牌上勾出一个女人的背部，脊椎上的灯管接触不良地闪烁着，有种诡异又神经质的诱惑力。两个衣着古怪的年轻人站在门外，见到麦克和里昂走来，两人目光一致地将他们审视了一番。
　　麦克直截了当地走了进去。
　　里昂觉得浑身不自在，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是他要求和麦克一起过来。和门外红色的灯光截然相反，里面昏暗而阴森，先是一条狭窄得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的走廊，连接着同样狭窄的接待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