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来破(93)
纪冠城想让阿基拉不要试图理解栾彰,“理解”就会“成为”。可是转念又想,他只是机缘巧合地“制造”出了阿基拉,然而阿基拉有自己的想法和选择,他又什么样的立场去干预呢?
他坐在长椅上陷入纠结的思考,阿基拉见他不说话,双臂伸展支撑地面将自己的身体抬了上去,陪纪冠城坐着。
阿基拉转动摄像头,说道:“今天好冷,你穿这些在外面会冷吗?我们要回去吗?”
“可以再呆一会儿,你喜欢外面吗?”
“喜欢。”阿基拉回答,“如果我可以正常地和小朋友或者小狗一起玩就好了,但是我说话似乎会吓到他们。”
“也许属于你的时代还没有真正到来。”纪冠城说,“你考虑过自己未来的样子吗?”
阿基拉一板一眼道:“基于现有条件,我可以计算出来。但是这样就没有意思了,人类喜欢算命,可命运往往不会被算到,这才是最有趣的吧。”
“那你想过……”纪冠城终于问,“想过自己是否会有消失的时刻?就好像人类的死亡一样,一切都结束了。”
阿基拉问:“你需要我对此有概念吗?还是你认为,即便是我也无法永生?”
他一句话戳中了纪冠城的心思,纪冠城还没有说话,阿基拉继续问:“如果我消失了,你会难过吗?”
“会。”这一次,纪冠城回答的很坚定。
“那我就永远不会消失。”阿基拉的语气很开心,“我会永远活在你的心里。”
纪冠城倒吸一口气,面对如此真挚的情感,他完全无法再去触碰自己内心最真实的那个念头。他和阿基拉可以建立深入的交流,一旦有了交流就会产生更浓厚的情感羁绊,好像朋友,好像家人。可是如果这个无敌的存在未来势必会失控的话,他想,是不是早一点扼杀掉其实对大家都好?
连阿基拉自己都说,他的底层逻辑来自于栾彰,只要栾彰有意图,想要改变阿基拉并非难事。虽然栾彰口口声声说不会那么做,但是纪冠城无法确信。
他又在替他人命运做抉择了,很像是在多管闲事,这让他苦恼痛苦,但他同样深知,痛苦若不能带来坚定的动力,那么就是毫无价值的情绪垃圾。
“至少,我们现在还在一起不是吗?人类有很多很有趣的想法和品质,其中之一就是懂得珍惜眼前。”纪冠城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对阿基拉说:“诺伯里什么时候回来?他有说吗?”
“我不知道。”
“真的?”
“唔……”阿基拉说,“大概明天吧。”
“晚上可以吗?”纪冠城讨价还价,“我有点担心他。况且现在你有了身体,资源可以分配出来了,不会造成干扰。他一直流落街头很可怜的。”
“……好吧。”阿基拉勉强同意,紧接着好奇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开始。”
“为什么?”
“因为诺伯里不会主动离开栾彰,他的概念里也没有‘玩’。因为你喜欢玩,所以才会用这个词。”纪冠城说,“而且你虽然是超级AI,但是‘欺骗’是只有人类才玩得转的本事,你还是漏洞百出。”
“真的吗!”阿基拉恍然大悟,“那看来我要好好学一学这方面的技巧了!”
“不,不要学。”纪冠城阻止阿基拉,“永远不要去欺骗别人,骗人骗己,最后都不会有好结果。”
“小纪,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不需要懂。”纪冠城起身,“好了,我们该回去了,栾彰要回来了,他见我们不在家会生气的。”
阿基拉不由吐槽:“他真的很爱生气!”
“对,所以别和他吵架。”
纪冠城就很会贯彻这一点,只是当天的晚餐上,他试探性地问栾彰自己可不可以春节回家过年的时候,栾彰的反应让他又有些难以贯彻准则了。
“如果我说不行呢?”栾彰问。
“……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
“这不是我需要考虑的事情。”
“那……”纪冠城茫然,“那怎样才可以?”
栾彰歪着头看向纪冠城,忽然笑了一下:“那要看你是站在怎样的身份立场来问我了。”
第76章
纪冠城慢慢地垂下了眼睛,这个问题他想了很久都没能回答栾彰。阿基拉慢慢地来到纪冠城的脚边碰了碰,他的思绪被扯了回来。还未开口问话,客厅就传来了诺伯里的声音。
“我……我回来了。”诺伯里小声说。
纪冠城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阿基拉还是有听他的话的。阿基拉在地上转圈,开心地问诺伯里:“好耶!你终于回来了,在外面玩得怎么样?有交到很好的朋友吗?”
诺伯里简短地回了“还好”两个字就不再吱声了。准确来说,是纪冠城跟他聊天他不会回答,但是阿基拉问他,他会语气克制地答上一两句。纪冠城端见此状心中忐忑,想必是AI之间也存在食物链关系,阿基拉对于任何AI而言都是最顶端的存在,他甚至可以控制其他的AI的生或死,所以诺伯里既不敢招惹阿基拉,也不敢违背阿基拉。
阿基拉让他“出走”,他就必须要消失一段时间,可是阿基拉是为了什么,纪冠城不知道。他仅能理解为是资源挤兑,但是这个想法也不能完全站住脚,因为阿基拉本身就可以随意调配资源。
纪冠城不敢往深处去想——人类无法控制超出自身认知的力量,同样,也无法制造超出认知的事物。如果阿基拉拥有了人类的优点,但同时也拥有人类的缺点呢?比如自私、比如嫉妒……再高尚纯洁的人都无法逃脱这些欲望,那么一个基于人类设想和意识而存在的超级生命呢?
纪冠城不由自主地看向栾彰,栾彰正拧着眉头望向客厅的一角,他始终没有说话,可那蹙眉出神的模样说明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并且大脑快速组织起了思考。这让纪冠城十分不安,晚上睡觉前一直坐在床边发呆,连栾彰坐在他一旁都没有反应过来,灯灭时吓了一跳才回神。
顿了片刻,纪冠城蹑手蹑脚地钻到了栾彰身边。栾彰顺手搂过他:“怎么了?”
“没什么。”
栾彰轻轻扭过头,找到纪冠城的气息所在。纪冠城说:“你春节假期有其他安排吗?”
“没有。”
“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纪冠城继续说,“……这样也可以看着我。”
栾彰故意问:“那你要怎么跟父母解释?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可以帮你订好酒店,每天都去找你。”
“说得好像假释期报道。”栾彰松开纪冠城背过了身。纪冠城知道栾彰并不同意这个方案,只好说:“那我该怎么办?我也没有很聪明,想不出来两全其美的办法。我们虽不是恋爱关系,可实话实说未必会有人相信,只会平添猜忌。我今后不可能跟任何一个人在一起,却让他们因你的存在认定我喜欢男人……这对他们而言,对我而言,甚至对你来说都是不公平的。有些伤害本来是可以避免的。”
他好像也为栾彰着想了很多,栾彰却并不领情,动作幅度极大地转过身来冷声问道:“难道你没喜欢过一个男人吗?”他有些嘲讽,似乎提醒纪冠城,过去发生过的是无法磨灭的,既曾踏入过那条河流,便再也不能清清白白地抽身。
“喜欢。”纪冠城陈述地说出了这个字眼,“是喜欢过的。”
他的直截了当让栾彰有苦难言,他深知这世间只有一种情景可以让一个人直面充满伤痕的失败情感,就是完全不在乎了的时候。
栾彰觉得自己犯贱,“纪冠城不在乎他”这件事分明早就知道了,何必一次又一次旧事重提?他嘴上是在提醒纪冠城,可实际上是在反复提醒自己很多东西已无法挽回了。他是被抛弃坠入轮回深渊的堕神,双手用力的抓,抓住的只有一团虚无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