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来破(69)
纪冠城用短短几句话概述了他二十多年的人生,这当中有多少辛苦坎坷他提也没提,只是用一种叙述视角告诉了栾彰。栾彰听后心中产生诸多疑惑,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那时候你还是个婴儿……”他不禁联想到一些狗血剧情,比如年少的纪冠城忽然某天在一个意外场合下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或者以更令人无奈的方式走到那一步。
可纪冠城却笑了笑,如实回答:“是他们告诉我的,在我很小的时候。”
“为什么?”栾彰意外,这个答案并不符合常理,“你不会觉得难过吗?”
“家长不都是会骗自己的孩子是捡来的吗?我也以为是那样。可后来才发现他们说的是真的。”纪冠城娓娓道来,“其实他们可以永远不告诉我,这样我们就是有血缘关系的一家人。可是我妈妈跟我说,我既然作为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一定要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来的。她说我亲妈妈被男人始乱终弃未婚先孕,在那个年代这就是丑事,所以被赶出了家门,年纪轻轻吃了很多苦,抑郁成疾,最后拼尽性命换我出生。我可以理所应当天真无知的享受着幸福生活,但是这样对她来说太不公平了。她去世的时候年纪还没有现在的我大,所以我一定要记得她是谁,她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有怎样的人生……他们说不能打着‘为了我好’的名义欺骗我从而去抹杀她的存在。他们一直都是这么教育我的,用一种很平和的方式。”
所以纪冠城也可以讲得很平和,面带温暖笑意,像是回忆暖色时光一样平和,最大限度地冲淡了所有悲情感和狗血感。栾彰凝望纪冠城,明明一直都是一个坚强勇敢的角色,可翻过背面来看竟然有如此不为人知的身世过往。
这本该是十分敏感脆弱的一面,可纪冠城却把它汇聚成了永不结冰的湖水,永远以平静包容的姿态面对每一个无意闯入的人。
栾彰环抱住了纪冠城,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先于大脑一步做出了反应,紧接着,亲密怀抱所传递的所爱之人的触感与气息在他的大脑里形成了激烈的化学反应。他喜欢纪冠城,所以理所应当地会在喜欢的情绪上产生怜悯。
可他却要亲手把这样一个可以让他产生怜爱情绪的人推入深渊。
栾彰抱着纪冠城的手抓得更紧了一些。
“没有必要这样吧?”纪冠城以为栾彰在同情他,轻松笑道,“只是很普通的经历而已,比我过得复杂的还大有人在。除了这一点点额外故事背景,我跟别人没有不同,甚至我已经拥有一个普通人可以拥有的幸福上限了,我很满足。”
栾彰不语。
两人这么抱了一会儿,房门忽然被敲响,两人吓了一跳,只听纪母在外问他们要不要吃些水果。纪冠城眼神询问栾彰,栾彰摇摇头,纪冠城大声回应,而后打开房门要出去帮忙干些活儿。
纪母叫纪冠城陪着朋友,傍晚还要一起出发去爷爷奶奶家吃年夜饭。说着又对栾彰表示一大家子人吃饭乱得很,让他不要见笑。栾彰自然是笑着客套一番,他本就样貌出众气度不凡,又有意讨好纪冠城的父母,哪里有拿不下的道理?
自然哪里都是好好好,对对对。
这是栾彰第一次参与到如此热闹的团圆饭中。
纪冠城家里人很多,同辈之中他年纪最小,其余哥哥姐姐都已成家立业有了孩子,纪冠城每每要扮演那个陪孩子玩的角色。
今年多加了一个栾彰,自然会成为饭桌上被聊起的话题。据栾彰观察,纪冠城的家人们算是标准意义上的和善,有着最质朴的热情与关心,但不会提出冒犯的问题,也不会八卦过深。虽然时不时地还会抓着纪冠城问一问情感相关的打算,但多半两句话之后就换成了别的话题,更多的还是关心纪冠城一个人在外地生活打拼会不会辛苦,要多注意健康问题。
人类对于“爱”的学习很大一部分源自于亲人的教育与示范,纪冠城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确实很难长歪,就连两个还在上幼儿园的屁大小孩儿都停留在顽皮的范畴,并不讨人厌。
栾彰没有过这种体验,他甚至对一家人聚在一起的场景概念都很模糊。他可以很好的应对这种高频社交的场合,可他心底里感到陌生。
陌生到有点抗拒。
好不容易挨到了对于小朋友来说过年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就是在大人饭后娱乐打牌的时间里可以跑出去放炮。这个任务历年都是纪冠城去执行,交给他是最令人放心的。
纪冠城带着栾彰以及两个小朋友出门找了一处空旷无人的地界,他点了仙女棒给大家玩,栾彰在黑夜之中看到纪冠城被火光照亮的脸在花火燃烧殆尽后暗了下去,自己也点燃了一支。
“你以前玩过吗?”纪冠城问道。
“没有。”栾彰说,“我对这个没有需求。”
“好工作的口吻啊。”纪冠城把两个小朋友带到一边,说要放烟花给大家看,叫他们不要乱动乱跑也不要接近,如果可以乖乖的话他会每人奖励一套玩具。俩小孩用力点头答应,纪冠城就拉着栾彰去了远处,把打火机递给栾彰:“需求是可以被创造的。炮竹声中一岁除,这样才叫过年,跨年那次我就答应过你下次要一起放烟花,你要不要试试?”
“那时候的事情你竟然还记得?”
“答应了你的事情我就一定会记得。”
这种小孩把戏对栾彰而言实在是没有任何吸引力,可他还是接过了纪冠城手里的打火机点燃了引信。
五彩绚烂的烟花炸开在他的头顶,烟雾瞬间弥漫开来,他和纪冠城深处迷雾的最中心,所有的色彩都变成了模糊迷离的色块映衬在纪冠城的眼中。栾彰好像根本不需要抬头看天,他看纪冠城也是一样的。
“当然,没人不喜欢看烟花吧?”纪冠城扯着嗓子大声回答,“喜欢一切美好事物是人类的天性。”然后他有一些遗憾地继续说,“可惜烟花太贵了,只能买一点放,跟烧钱一样。”
“下次你想看可以提早告诉我,我们可以放到天亮。”
“没必要啦!”纪冠城说,“看过这一瞬间其实已经够了。”
他抬头看着花火绚丽的炸起又灰烬般湮灭,忽然,脸颊上感受到柔软的触碰,是栾彰在亲他。他瞪大眼睛推开栾彰,看向远处那两个认真看烟花的小朋友,隔着烟雾,模糊不清。他有些紧张地对栾彰说:“被人看到怎么办?”
“那你害怕吗?”
“我……”这是个严肃认真的问题,纪冠城无法草率地给栾彰答案,他抬眼看向栾彰希望栾彰给自己一些时间,栾彰意会,便说:“没关系,我可以理解。”
春节的假期对于纪冠城这样的人来说是忙碌的,他有亲戚要走访,有同学聚会要参加,有朋友团体要活动,每一个场合都得带着栾彰,好像小城市所有人里一夜之间都知道有栾彰这么一号人物莅临考察。纪冠城并不会特别介绍栾彰到底是什么背景什么身份,本来就是一个相当远离凡尘的人,说了只会更加格格不入。
到亲戚家玩时,大人们聊天,电视上播着恋爱电视剧当背景音,剧情进入男女主角亲密戏份时,家长免不了会对小孩子有所干涉。小孩子会照葫芦画瓢,也会刨根问底,便问为什么要亲亲。纪冠城解释说为了表达喜欢的情感,然后其中一个用他那天真大嗓门问纪冠城:“小叔,栾叔叔亲你也是因为喜欢吗?男生可以喜欢男生吗?”
这一瞬间连电视好像都被按了暂停一样,世界什么声音都没有,安静得可怕。
第57章
所有人都在看纪冠城,纪冠城有些不知所措,他看向栾彰试图寻求一些帮助,但他发现栾彰也在看自己。
那种感觉就像……像是上课开小差被老师叫起来回答根本不懂的问题吗?还是像午夜十二点时没能及时逃离以至于在所有人面前显露原形的灰姑娘?纪冠城无法与之共情,他不会上课走思,也不会装点不属于自己的模样,所以他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类比的画面来形容现在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