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来破(45)
酒精渐渐溶进他的血液里,然后被输送到各个组织区域。只需要短短三十秒,乙醇就可以穿越屏障抵达大脑,抑制神经系统的工作,让栾彰开始感到放松。他看了一眼时间,故作困倦地趴在桌面上,双耳尽量保持着对于周围环境的侦听。
也不知道是不是血液中酒精浓度的攀升,他的大脑各个区域逐渐被托管。在漆黑的环境中,他开始担心如果纪冠城不来怎么办?如果纪冠城心里没有那么在乎自己怎么办?如果纪冠城始终不敢踏出那一步怎么办?
栾彰一路排兵布阵运筹帷幄,却突然走到了一个岔路口。要么选择自己主动向纪冠城袒露,要么逼纪冠城坦白。显然后者更能让他立于不败之地,可从时间成本上来说,前者虽不是最优解,但是是最快解。
他难得在大脑托管之下进行无意义的漫想,正在抉择之际,忽听风铃响动。
有人来了。
预期目标即将达成对于栾彰而言有着相同的激励效果,他趴伏着等待纪冠城的来临,可风铃声落下许久也未听到有人经过。栾彰抬起头看了看,方才来人不是纪冠城。
“很晚了栾先生。”酒保对他说,“您要等的人还会来吗?”
栾彰抬头看向墙上的钟表,秒针即将要跨过数字12,心中对于纪冠城的信手拈来已经即将转变成愤恨不满。
这时,风铃发出急促刺耳的声响,门被大力推开,风呼呼往里灌。
栾彰回头,见光亮之外有一人影,不是纪冠城是谁?
“栾老师!”纪冠城大踏步地跑过来,所有人都在看他,他却什么都不管,抓着栾彰说,“我终于找到你了!”
纪冠城的身上夹着冷风,扑到栾彰面前的海洋气息却不叫人觉得寒冷,温暖的洋流将栾彰包裹起来。
“你来干什么?”栾彰面色不善,甩开纪冠城的手。
“我来找你回家啊。”
“你不是要搬走了吗?我自己的家想什么时候回什么时候回。”
纪冠城凑到栾彰身上闻了闻,栾彰背过身去,纪冠城看栾彰这无理取闹的模样就知道栾彰喝多了,心中纵容他这种行为,甚至好好哄着栾彰说:“栾老师,今天都是我不对,我有什么想法都应该提前先跟你沟通好的。哎……其实我也挺笨的,不太擅长处理这些事情,只是仗着你对我好就自然而然地以为怎样都可以,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我跟你道歉。”他靠近栾彰,稍微欠身让姿态处于下位,眼睛上抬注看向栾彰,压低音量说:“栾老师,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栾彰注视着纪冠城不做反应。不是他在拿乔,而是他在想自己应该作何反应。纪冠城这番话语哪里是不会处理人际关系的笨拙?简直就是顶级情商!哪怕对方再怎么不高兴,这认错态度足够抚平情绪,甚至会给人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栾彰不想让纪冠城得逞,直说:“我说过,不是你的错,是我的。”接着就是不想见到纪冠城一样抽身而去,纪冠城连忙跟上,两人在寒风中一前一后。纪冠城琢磨不透栾彰,心想总是这样也不是办法,干脆跑到栾彰面前将其拦下。
“你最近到底怎么了?总是不开心的样子。”纪冠城说道,“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不要让我猜,好吗?”
“不好,我就是这种有话不会直说的人,你是第一天知道吗?”栾彰看着纪冠城表情的变化,不住说道,“如果你觉得这样很讨厌那我也没有办法,我也早就跟你说过,如果你知道真正的我是什么样子,也会讨厌我远离我。你看,我没有说错吧……”
不知是天气寒冷还是情绪激动,栾彰的脸颊有些红,纪冠城当他喝多了胡言乱语,还未出口安慰,只听栾彰自嘲笑道:“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人,一个两个,你们都走吧,我想自己一个人待着。”
他用力推开纪冠城,纪冠城捕捉到他话里的信息,反手按住他的双臂将他锢住,不准他离开。
“你跟张云鸣之间出现什么问题了吗?”纪冠城犹豫问道,“你们……”
“分手了。”栾彰毫不避讳地回答。
怪不得他最近不再提起张云鸣,总是对着手机闷闷不乐,原来今日爆发的症结并不在自己身上。纪冠城情绪复杂,或有惋惜或有无奈或有释然,甚至还有一些难以名状的轻松。
“好端端的怎么会分手?”纪冠城的理性人格占了上风,此时应以抚慰栾彰为重。虽然自己的情感经历很是空白,但也能猜想到理由无外乎彼此性格不适合,观念不合适,或者移情别恋。
想到移情别恋,就算是纪冠城都难免刻板地认为这在男同性恋群体中恐怕很常见,他相信栾彰不会是那种人,那张云鸣呢?
不对,栾彰这样的人中龙凤,与他爱过一段,别人还怎么可能入得了眼?
栾彰迟迟不开口,纪冠城忍不住追问:“不要一个人憋在心里,难受的话可以讲出来,我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栾彰面露苦楚地质问。纪冠城的心脏被这柔软的两个字撞得一缩,他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盯着栾彰,等他往后说,又不敢听他往后说。
“我的时间只有这么多,我也只有一个人。你可能会觉得我把很多精力都放在了他的身上从而忽略了你,但是他也会这么认为,好像我跟他在一起不是出于喜欢,甚至可能对我来说,你更重要。”
纪冠城惊讶,他单以为栾彰一门心思扑在张云鸣身上,难道视角的另外一边,事情并非如此吗?
“这……这种事情可以解释清楚的吧?”
栾彰张开口,后面的话呼之欲出。他很想说出最简单的那个答案,把自己塑造得苦情一些,仿佛兜兜转转意识到在张云鸣和纪冠城的取舍之间他更想选择纪冠城。纪冠城是一个相当优秀的人,他欣赏并且喜欢纪冠城,也许一开始这种情感很纯粹,但是他不能保证这感情不会变质。他很迷茫彷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故而选择跟张云鸣在一起,可这样反倒证明了货不对板就是货不对板,一切只是自我麻痹。
他知道自己这么说纪冠城一定没什么办法,哪怕纪冠城出于怜悯都有可能当下答应自己点什么。可话到嘴边他却改了注意。
他仍旧有骄傲和矜持,他想身居高位,想让纪冠城先开口,想听纪冠城说喜欢他,想让纪冠城求着被他爱。
哪怕时间紧迫,哪怕风险很大。
“不用解释,反正我最后做出了选择。不过你也要走了,没有必要关心这些。”栾彰向前走了几步,坐在路边的长椅上,颓废地向后仰去,合上双眼,叹息道:“你走吧。”
那孤寂的模样仿佛已经习惯了任何一个人从他身边离去,他从未拥有过什么,就算死也没有什么可眷恋的。
没人真正爱他。
纪冠城心中酸涩动容,若栾彰是为了他和人分手,而自己还在为了那些厚此薄彼的小情绪纠结,那实在是太不应该了。爱本就是难以分享的,给了一个人就不能给另外一个人,栾彰说他做出了选择,那么……那么……
“栾老师。”纪冠城去拉栾彰,“别在这里睡觉,会生病的。”
栾彰闭上眼睛看样子是醉了过去,完全不配合纪冠城。纪冠城只好架着他的双臂将他抱起来,栾彰的重量全都压在纪冠城的身上,脸顺势埋在纪冠城的颈窝,好像两个人在亲密拥抱一样。
栾彰的气息一口一口触及着纪冠城的脖颈。
“别管我了行不行?”栾彰无力闷声说,“饶了我吧,纪冠城。”
“不行。”纪冠城怕栾彰滑到,抱得更用力,“我不会不管你的,我带你回家。”栾彰挣动,纪冠城更加强硬,对待栾彰像是在对待不听话的小孩,硬生生地把栾彰拖了回去。
这一路下来耗费了纪冠城不少的体力,到家后甚至来不及出声把灯唤醒,他就被栾彰绊得一起倒在了地上。
地板很硬,发出“噗通”闷响。
还好纪冠城眼疾手快,用手掌垫住了栾彰的头,才不至于这个价值连城的脑袋砸在地上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