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怪兽(6)
几年之后的一个夏天,这个问题的答案姗姗来迟,和我预想的完全不同,但也情理之中。
只是,对于余柏言来说,大概不是一个好回答。
十六岁的我竟然就体会到了偷情的快感。
余柏言除了在看着我时总意味不明地笑,没再给我更多的回应。他甚至没有承诺每天下午都会来赴我的约。
有时候我会扑个空,苦等一整节课也等不到他。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会每一天从早自习就开始期待下午的自习课,就像那只被驯服的狐狸。
《小王子》这本书我也是偷了我哥的来看,书中狐狸说的“你下午四点钟来,那么从三点钟起,我就开始感到幸福”这句话被划上了横线。
我想象着我哥标记这句话时的样子,他一定把这句话说给过余柏言。
可事实上,他并不是那只被驯化的狐狸,那只狐狸是我,而他是小王子的玫瑰,是余柏言独一无二、无法被取代的小玫瑰。
但这个真相我也是在过了好一阵子之后才明白,但不重要,那些真相从来都不重要,因为对于我来说,余柏言和我并没有什么区别。
我跟余柏言彼此需要,是因为在那个时候,我们都需要着另外一个人。
大概是这样。
我一直以为是这样。
我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跟余柏言厮混着,糊里糊涂地过了很多年。
第9章
现在回想起来,自从我十五岁那年见到余柏言开始,好像每一个夏天都在围绕着他打转。
他和我哥分手——我认为是分手的那一年,我跟余柏言狼狈为奸。
从五月到六月,短短一个月,却让我觉得比过去那么多年都丰富。
只是接吻而已,余柏言却好像为我展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万花筒一样的世界。
我们在一个个热烈又粘稠的亲吻中,感受着气温一点点升高,在入夏的第一场雨到来时,余柏言高考了。
余柏言高考,我哥也是。
我一直都记得那几天的场景。
高考前两天,高三学生离校。
我早早等在教学楼门口,为的就是看余柏言一眼。
我想跟他说点什么,比如高考加油,比如改天再见。
但当我真的看到他背着双肩书包,怀里抱着厚厚一摞书走出来时,我却躲到了大树后面,依旧像个贼。
他身后不远处就是我哥,两人的状态对比鲜明。
余柏言孤身一人,面无表情,我能看到他青色的胡茬。
而我哥,和身边的人言笑晏晏,相约考完聚会,最后再互道加油。
我心里涌起一股无名火,当余柏言从我身边经过,我没忍住,追了上去。
那天我哥一定看到了我跟在余柏言身后。
我像个跟踪狂,一路尾随余柏言来到了学校旁边的小巷子里。狭窄的巷子,除了我们俩就只有三只小野猫。
野猫跃过我跟前,前面的人停住了脚步。
我也停下,看到他把那些卷了边的练习册丢到垃圾桶,又看着他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包烟,低头点燃。
此刻的余柏言和我第一次见到的他判若两人,我也不知道哪个更让我着迷。
他背对着我抽烟,我踟蹰了一下,还是没敢上前。
那时候的我还不像现在,胆大妄为,在面对我哥和余柏言的时候,还怯懦又笨拙。
我往旁边侧了侧,靠墙蹲下了。
不怕生的野猫过来踩了我的鞋面,留下一朵脏兮兮的“小梅花”。
等了大概有半分钟,余柏言回过身,来到我旁边。
他居高临下地看我,嘴里叼着烟,烟灰差点落在我身上。
他什么都没说,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我始终觉得,那一刻他在抚摸的并不是我,而是他心里那个已经离开他的卓越。
有时候我想,如果我是余柏言,我也会爱卓越。
卓越,处处都比我优越,一身泥巴味的我想要顶替卓越,简直滑稽。
但无所谓。
那个时候我确实没有很在意。
我在意的是余柏言留在我头顶的掌心的温度,还有他一言不发离开后,残留的烟草味。
他在想什么我从来不知道,但我也不想知道,有时候有些事弄得太清楚,反倒让人不快乐。
那天之后,我有好一阵子没见到过余柏言。
高考的几天,我家一切都为我哥让路。
爸妈精心为他准备每一顿饭,两人一起去考场外陪考,他们早早提醒我不要问我哥考得怎么样,事实上就算他们不提醒,我也根本不会问。
我哥想来不缺我的关心。
他不需要。
我惦记的是余柏言。
每天看着爸妈围着我哥转的时候,看着我哥自信满满地走出考场的时候,我想的是余柏言,我依旧在透过我哥,想象余柏言的样子。
高考最后一科结束,下了大雨。
被留在家里的我跑去给他们送伞。
我到那里时考试还没结束,我和爸妈一起撑着伞等在外面。
我说:“哥能考上清华吧?”
我扫了一眼考场大门口拉起的红色条幅,上面是对考生的祝福语。
爸说:“能。”
他斩钉截铁,向来信任我哥。
我脑筋一抽,对他说:“我也考。”
那年我十六岁,我说的话却被我爸用“童言无忌”来打发了。
确实,我这话说出来,就是让人笑话的。
妈说:“这么想跟着你哥走?“
我点点头:“可不是么,喜欢我哥。“
那段对话我记到如今。
当然,我后来自然是没考上清华的,甚至在报考的时候压根儿没把它列入选择,或者说没敢——清华就和我哥一样,是我高攀不起的。
那时候我也并非是为了我哥,我是觉得,余柏言也能考到那里去。
结果却是,后来我们都去了北京,但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余柏言和我哥,命里注定不会在一起。
第10章
我哥高考完的那一年,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一个人想消失,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那年高考最后一科结束,我哥冒雨跑出来,直接和爸妈拥抱,看起来很开心。
我撑着伞站在一边,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看,想要在那些闷头往外跑的考生中找到余柏言的身影。
但是没有。
后来我才知道,他并不在这个考场考试。
那天晚上爸妈带着我哥和我去非常有名的饭店吃了饭,他们计划着接下来的旅行——当然,我也是这个计划中的一份子。
爸说:“等小凡也放假了,咱们一起去。”
我哥看看我,还提出可以给我补课。
吃饭期间,我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恰好遇见我哥,我们两个人在走廊相遇,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亲兄弟,但对视时却格外微妙。
他冲我笑,我竟然觉得局促不安。
擦肩而过,他又叫住了我。
他问我:“你怎么一直心不在焉的?”
他难得和我开玩笑:“像是高考考砸了。”
我愣了一下,也冲他笑:“哥你别咒我。”
他笑着抬手拍了一下我的背,然后朝着洗手间去了。
有时候,无心的一句话却一语成谶,只不过高考考砸的不是我,毕竟那年我离高考还有一段路要走。
考砸的是余柏言。
那个夏天我没见到余柏言,我和家人一起去外地旅行,这期间高考成绩公布,我哥没有拿到省状元,但正常发挥,是全校第三。
不出意外,他去清华这事儿板上钉钉了。
那天我们在酒店,爸妈激动得哭了出来,我哥很淡定,坐在一边和老师通电话。
我像一个局外人一样旁观着这一切,看着我哥那张意气风发的脸时,无疑是羡慕的。
羡慕到甚至有点嫉妒。
和他一起生活的这些年里,还有后来的很多年,我时常会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我是他就好了。
但我不是我哥,我们都有各自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