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怪兽(17)
那时候我其实很清楚同性恋在某种程度上来讲是不能被摆在明面上的,在我们生活的那座小城市里,在恪守成规的人们心里,同性恋等同于变态。
可我好像什么都不怕,无法无天。
余柏言没有闪躲,盯着我看了几秒钟,然后说:“今天你请客。”
他抬手抓住我的手腕,带着我进了台球厅。
我没讨到想要的甜头,心有不甘,于是打台球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和他进行肢体接触。
余柏言不笨,最后他终于忍不住笑着问我:“这么着急吗?”
我被这句话问得瞬间紧张起来,向来恬不知耻的我竟然觉得脸开始发烫。
他躬身,瞄准,一杆进洞。
听见“砰”的一声时,我的脑子好像也炸开了。
我说:“对,很着急。”
说话时,我的声音都有些哑了。
余柏言却看向我:“可是我不想。”
一桶冷水瞬间泼下来,他游刃有余地继续打球,而我僵直在那里。
我从来不怕尴尬,因为当一个人不在乎脸面的时候,也就没什么事能让他尴尬。
可是那一刻,我尴尬又愤怒,觉得自己真的沦为了小丑。
我问他:“那要是卓越呢?”
“也不要。”他头都没抬,给了我这个答案。
我松了口气,觉得至少自己没输得那么彻底。
余柏言从我身边经过,顺手摸了一下我的头发。
被他碰过的地方开始发烫,我抬手又摸了摸,然后说:“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他问:“什么?”
我告诉他,我知道他为什么去年没考上大学了。
余柏言沉默,继续专心打球,可是那之后,他一个球都没有进洞。
我们从台球厅出来的时候,还是余柏言付的钱,我大言不惭地对他说:“我还未成年,没有钱。”
台球厅的老板竟然还记得我:“上次你来可是跟我说你成年了。”
余柏言扒拉着我的脑袋,笑着跟老板说:“这小子嘴里没一句实话。”
他付完钱,带着我走了。
从台球厅出来天已经黑了,我又翘掉了一下午的课。
我问余柏言:“这次考得还行?”
“岂止是还行。”他倒是很自信。
可看着这样自信的他,我心里很不痛快,因为我清楚,这一次什么都无法阻止他离开我。
我咬紧牙关看着他,半晌提出让他带我去喝酒。
余柏言站在马路边,吹着夏日夜晚的风扭头看向我,路灯昏黄,让我们看起来有些暧昧。
他问我:“今天这是折腾什么呢?”
“没折腾。”我说,“就是告别。”
我对他说:“你要走了,咱们俩的游戏也要结束了。”
他定定地看着我,从口袋里摸出我买的那包烟,点了一根。
余柏言抽烟的样子总是让我觉得很着迷,后来我们经常在床上抽烟,两个人共同抽一根。
“啊……结束了。”他低头嗤笑,我却不知道他为什么笑。
笑够了,他问我以后打算考哪里的学校。
“你考哪里?”
他看我,然后说:“北京。”
这是我意料之内的回答。
“因为卓越?”
“你想多了。”
我们的对话戛然而止,各怀心事地蹲在路边看来来往往的车。
余柏言还是带我去喝了酒,路边烧烤摊的扎啤,我第一次喝酒,难喝得要命。
可我还是喝了不少,喝到头晕,喝到脚下仿佛踩了棉花。
那天晚上我没敢回家,给爸妈打电话,说住在同学家。
然后余柏言带我回去,让我躺在了他的单人床上面。
他妈妈去亲戚家打麻将了,几十平米的房子里只有我和他。
我们挤在那张床上,热得浑身是汗。
我额头抵着墙,他平躺在我身后。
余柏言问我:“酒好喝吗?”
我答非所问:“明年我也去北京。”
第30章
十六七岁的时候,我总是想勾着余柏言做点什么实质性的越界的事。
我指的当然不是接吻那么简单。
我对很多事情都好奇,也觉得只有我和余柏言做过了,才真的抢先了我哥一步。
那个时候,我真的不管什么事都想跟我哥比,但实际上,我什么都比不过他。
没有一点自知之明。
而余柏言对我那些拙劣的“勾引”可以说是完全的无视,我坚信他明白我的意图,可偏偏不上钩。
他看起来是理智的、冷静的、克制的,但其实不过就是对我不感兴趣——我是这样理解的。
他对我不感兴趣,所以我的百般引诱对于他来说没有一点杀伤力,如果站在他面前的人是卓越,或许对方只需要勾勾手指,余柏言就先扑上去了。
那些年在我心里,余柏言就像卓越的一条狗。
而我,是余柏言的狗。
余柏言连我的手都不肯牵,直到他的录取通知书送达,直到他离开我的日子最终敲定,直到最后,他马上要踏上前往北京的列车。
那个夏天在余柏言离开那一刻戛然而止,我从三十几度的高温直接坠入零下的冷空气中。
他一个人去北京,带着一个黑色的行李箱,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书包。
那天他走之前用他新买的手机往我家里打过电话,他问我:“过来送别吗?”
送别啊?我最讨厌送别了。
我严词拒绝:“咱们俩又没什么交情,我送你干嘛。”
余柏言在电话那边笑,骂我没良心。
可他不知道的是,我买了和他同一趟火车的票,只不过从这座城市坐普快列车到北京要十几个小时,票价二百多元。
那时候的我没那么多零花钱,只能花了五十多买票,陪他四分之一程。
余柏言上车后,我也从同一车厢上去。
大学生即将开学的日子,火车上都是十八九岁的年轻人。
我混在他们其中,倒也不惹眼,那些热闹的人成了我最好的掩护,和我相隔三四个人的余柏言并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我买的票和他并不是同一节车厢,我又不好意思找人换座,于是坐票变成了站票,我鬼鬼祟祟地站在两节列车相连的地方,不错眼珠地盯着远处那个人看。
余柏言背对我坐着,在靠近过道的位置,我勉强看得到他的半个背影。
说实话,当我做出这样的举动,大脑和身体都是不受控的。我似乎并没有过多的去思考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当我得知余柏言离开这座城市的日子,得知是哪趟列车会带走他时,第一时间跑去火车站,霸占了窗口半天,反复确认往返时间,然后买了票。
等我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人已经在火车上了。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坐火车。
一个人,偷偷地望着另一个人。
一个人,偷偷地送另一个人走。
这种感觉并不会让我觉得苦涩,相反的,我很开心,我把自己的真心藏得严严实实,不被发现就不会被抛弃。
我自己偷偷感受,偷偷快活着。
火车荡啊荡,晃得我经常站不稳要扶一下旁边洗手间门的把手。
偶尔有人进出洗手间,看着我一直杵在那里倒也见怪不怪,这样挤满了人的列车上,站票不是什么稀罕事。
后来有一年的春节,我和余柏言一起从北京回老家,两个人只买到一张坐票,十几个小时轮流坐,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他站在过道靠着椅背昏昏欲睡。
只是当初偷偷地送他去北京上学的我还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他也从来不知道在我十七岁那年的夏天,为了多看他几眼,翘了一整天的课,陪他行了上百公里路。
这是我人生中很重要的一段回忆,隐秘的欢愉。
第31章
余柏言走后,我的夏天也结束了。
那趟我为了送他,偷偷乘上的列车,无数次地出现在我的梦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