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你撒谎了吗(116)
他们只看到顾长安趴在陆城身上, 两人都一动不动,生死不明。
见到这一幕, 陆启封的心里很快就有了一个猜测,他沉声让老四留下,其他人全部出去。
其他人傻了,没动。
陆启封大力拍轮椅扶手,他喘息着,脖子上的青筋都蹦出来了:“出去!”
其他人这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退到院子里。
陆启明把顾长安从他大侄子身上拉开。
顾长安的身前竟然全是血,滴滴答答连成一片血水,尽数落到陆城身上,诡异的消失不见,一滴都没有滴到边上。
陆启明倒抽一口凉气,他扭过头去看大哥,兄弟俩对上视线,彼此都很惊骇,半天说不出话来。
“大哥……”
陆启明摸着顾长安的脉搏,他听到自己分寸大乱的声音,“长安快不行了。”
陆启封摆了摆手:“要活的。”.
顾长安的体质生来就不好,这三年他身边的每个人都知道他吊着一口气,只有他知道那口气在陆城那里。
这次来陆家,顾长安通过母亲的话打起了自己这副身体的主意,意识到自己既贫血,又低血糖就开始吃补品,想补一补,可玩意儿要长期吃,坚持下去效果才好,临时吃了两天能有什么用?
不过是起到心里作用而已。
顾长安问陆城他爸要的武器挺好使,太锋利了,一刀下去快的都感觉不到疼,割口子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想,也不知道自己割了多少下,就想着希望这次能帮到陆城,让对方少受些罪。
那天陆启明跟顾长安说,“可现在问题是什么你知道吗?他开始伤害自己了,浑身都是伤,我们担心在他跟体内那股力量融合之前,自己会把自己杀死”,顾长安赶路的那几天,不论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满脑子都是那句话,那些个字,把他推到了悬崖边上,摇摇入坠,他的内心早已被密密麻麻的恐慌笼罩着,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路上是怕母亲担心,来了陆家以后,就更不敢表现出来了。
他怕让人看出来,尤其是陆城。
所以顾长安在陆家的多数时候都是在演,别人想看到他什么样,他就演什么样。
只有等陆城睡着了,或者是看不到的角度,他才会露出真实的情绪。
当然也有失去控制,提前暴露情绪的时候,毕竟顾长安是个人,不是上帝。
不论演戏的背后是什么目的,演一场,还是两场,三场四场,都需要全情投入,再将自己全部抽离出来,来不及调整就进入下一场里面。
顾长安累了。
这三年来,顾长安一天比一天累,身体疲惫不堪,心老了,也裂出了无数道口子,破破烂烂。
因为他层层伪装下的真性情比较内向,不喜欢跟谁表露自己,就连示个弱对他来说都很艰难,他总是一个劲的往心里塞东西,不往外面倒,满了,装不下了,就破开了。
可顾长安累了,却又执拗的不想放弃,这是陆城从老天爷手里给他们抢来的一个转机。
这个世界有多大,有多好,有多不好,顾长安还不曾认真看过,他想跟陆城去看一看,走一走,是真的去旅行,去拥抱这个世界,而不是三年前那样,为了个任务离开生活了多年的古镇前往别的城市,看什么都压抑,彼此只能把自己伪装成轻松的模样。
三年里,顾长安有很多机会可以去看,但他没有,他不想一个人去,自己也没有那个心思,因为陆城没有回来。
顾长安在做梦。
梦里的他三四岁,小手牵着老头的大手,无忧无虑的在林荫小路上蹦蹦跳跳。
没走多远,顾长安就耍赖:“我不走了。”
老头给他一个板栗子:“才走几步啊,就不走了?”
顾长安嘟嘴:“脚酸。”
老头对他的撒娇无动于衷,铁面无私的像个包公:“那也要走。”
顾长安张开小手臂,继续撒娇:“爹你背我。”
老头仍然坚守原则:“自己走!”
顾长安不依不饶:“我不。”
老头卷起袖子作势要打:“顾长安,你走不走?”
顾长安赖到地上:“不。”
老头手指着他,一脸的鄙夷:“没出息,你不是我顾远的儿子!”
骂完了,他就把地上的小萝卜头捞到了背上,高大魁梧的身子像一座山,屹立不倒。
“你个小东西,就知道偷懒,以后你的路长着呢,走不动了还要爹背?”
“嗯。”
“还嗯呢,你个不孝子,你长大了,爹还能背的动?”
“我不长大。”
“你想不长大就不长大?有那么好的事?”
“那我长大了背爹。”
“算了吧,等你长大了,背的就是别人了。”
“别人是谁啊?”
“别人就是别人,哪来这么多话,趴好了!”
顾长安趴在老头的背上,嘴角流着哈喇子,不知道做着什么梦,脸上挂着傻笑,迷迷糊糊的说:“爹,我长大了背你。”
老头的脚步一顿,把背上的儿子往上托托,笑着摇头:“你长大了,爹就不在了。”
梦里的画面一转,老头躺在床上,满脸都是死灰的气息,他要走了。
顾长安坐在床前,脸苍白的跟鬼一样,仿佛他早就死了,刚从地府爬上来给老头送终。
老头发青的嘴唇细微的张合,在说着什么。
顾长安把耳朵凑上去,听到老头断断续续的说:“长安……你要信命……要信……要……要信……”
他想说自己不信命,从来都不信,可是他还没说出口,老头就缓缓的合上了眼皮。
顾长安一个人坐在床头,不知道坐了多久,他隐隐预约听到了哭声,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就在耳边,还喊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长安,你快点醒来,妈害怕……”
顾长安听清了哭声,呜咽声,他像是被一股力量被拽了起来,拽离老头的床前,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开。
等到顾长安的意识变得清醒时,他闻到了消毒水的气味,也感觉到了疼,越来越疼,身上很多地方都疼,疼的他想大喊大叫,却像是被人勒住了脖子,发不出一点声音。
耳边的哭声持续不止,顾长安的心里很焦急,他想说,妈,我没事,只是皮外伤,我真没事。
然而他怎么都睁不开眼睛。
林岚在陆启明的搀扶下离开屋子,两只眼睛全是红的,不知道哭了多少次,流了多少眼泪。
这是顾长安昏迷的第三天,陆启明安慰的话已经全说完了,现在他真不知道还能说点儿什么。
那晚之后,两个人哪个都没醒,一个是身体的原因,另一个是灵魂的原因,也不知道谁先醒过来,谁先好起来。
林岚的身子晃了一下,陆启明及时把她扶住:“岚妹,我扶你回去躺着吧。”
“躺不了。”林岚咳了好几声,声音细弱,“长安一天不好,我一天不放心。”
陆启明低头看她的侧脸,看得心惊肉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眉间堆积了一层死气。
他不禁感慨,有了孩子,就有了牵挂,老了老了,还要操心。
人这一辈子怎么都跳不出这个圈,就算没孩子,也有个牵挂的东西。
陆启明回过神来,林岚已经下了台阶,单薄的身形快要靠近那片小竹林,他忙追上去,跟她说起当年。
林岚听着听着,思绪就飘远了,布满病态的脸上浮现一抹柔情。
陆启明心想,林岚这是想顾远了。
倘若不是有孩子,她恐怕早就去地府找对方了吧。
陆启明又想起了那个他捧在手心里呵护着,却转过头给他一刀的女人,还是趁着能走能动的时候去见见她吧,恨了大半辈子,心里总有个结搁在那里,进棺材前不解开,他死不瞑目.
顾长安昏迷了十六天,醒了,他醒来的时候是在晚上,大雨倾盆,窗外的噼里啪啦声迅疾的敲击着,水迹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在窗台上连成一片水雾。
轰地一声,一道白光从窗外劈进来,掠过墙角,照在林岚满是泪痕的脸上,又在瞬间消失。
顾长安看清了母亲痛哭流涕的样子,他的胸口一窒,想要坐起来,手肘撑着床单做了几次都没成功。
林岚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顾长安倒回床上,单薄的胸膛上上下下大幅度起伏,他仰着头,视野里的天花板渐渐模糊,有湿意在眼角聚集,控制不住的冲了出来,悄悄埋进了鬓角里面。
气息不稳的喘了一会,顾长安抿着没有血色的嘴唇,眉心拧在一起,他觉得自己挺不孝的,知道母亲时日无多,还答应让她大老远的跟过来。
不知道她看没看见自己那副血淋淋的模样,有没有吓到。
应该没有吧,别苑出事,第一时间赶去的应该是陆启封,他十有八九会叫上自己最信任的兄弟,也就是陆启明,他们跟母亲年少时有交情,不会把他的样子给她看见。
林岚是没看到。
那晚林岚感觉心里闷得慌,想去别苑一趟,她还没走到门口就被人拦下来了,无论她怎么说都不让她离开园子,等到她可以出去的时候就立刻前往别苑,结果陆启封给她看了个浑身缠满纱布的东西。
她没反应过来,呆呆的问那是什么,陆启封说是她儿子。
林岚当场就晕倒了过去。
顾长安张张嘴巴,嘶哑着声音跟母亲说了声对不起。
林岚只是哭,像是要把这些天的担忧,焦躁,悲哀,绝望,迷茫等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都一股脑的哭出来,只留下美好跟希望。
儿子是个把什么都搁在心里的人,这种性子是会吃亏的,林岚一想到自己没多少日子了,放心不下,想多陪陪他,看他跟陆家那孩子都好好的。
即便不能被世俗接受,不能摆酒,去哪儿领个证也是好的,却又抵不过命运,她就哭的更厉害,无可奈何。
顾长安刚醒没一小会就又昏迷了过去,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早上,雨已经停了。
他放在被子外面的胳膊提醒着他,夏天已经匆匆告别,秋天悄然而至。
躺了差不多一个礼拜,顾长安才能下床活动,失算了,他以为全是皮外伤,顶多是失血过多,很快就能好,没想到昏迷了十几天,又躺了好几天,虚的他喘口气都累。
顾长安不知道那个男人究竟吃掉了他多少血,意识消失前的那一刻,他浑身都是冷的,而且还好像看到了老头。
自从顾长安能思考以后,谁都没跟他提起过那个男人,他也没问,不是不想,是害怕。
不过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顾长安说服自己再等等,那个男人吃掉了他的血,势必会引起一些变化,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出结果。
门推开的吱呀声响打乱了顾长安的思绪,他把给自己揪下来的叶子丢到地上,拽拽身上的毛毯,整个人往椅子里窝去。
来的是陆启明,一手提着精致的食盒,一手是个高档的礼品袋子。
一只黄黑色的蝴蝶飞过来,停在窗台上面,顾长安离的很近,半搭着眼皮看它展翅。
陆启明瞧见了:“心情不错啊。”
顾长安动动鼻子,嗅到了一丝香味:“四叔,给我带吃的了?”
对吃的永远都这么上心,陆启明摇摇头,他把食盒拎到顾长安旁边的桌上,打开拿出一叠桂花糕:“桂花是你妈早上给你摘的,这糕点是你四叔我亲手做的,世上独一无二,别家没有。”
顾长安难以置信的侧过脸,看看那些摆放好看的桂花糕:“真的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