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心(56)
心理疏导的时间并不长,对宁初来说与聊天无异。
肖潇将需要的信息收集完全,问宁初:“好了,现在该你了。”
宁初眨了眨眼。
肖潇也同他眨了下:“小初没有问题想问我吗?”
宁初忍不住摸摸鼻子。
好吧,只能说,在专业人士面前,一切相关的遮掩都是班门弄斧。
他的确有许多问题想问肖潇,没有多客气:“潇潇姐,你说你很久就认识我了,我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生病抑郁啊?”
“抱歉小初,这个问题我没有办法回答你,因为在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已经病得很严重了。”
肖潇:“那时你几乎不说话,我没有办法跟你交流,也获取不到任何与你病情相关的信息,只能知道你当下情况很糟糕,并且一直想要离开。”
“我为什么会想要离开?”
宁初连忙又问:“我想要离开去哪儿,你知道吗?”
不能得知抑郁症的原因他会难免失望,但眼下他更想知道的是,他为什么会一心想要离开。
从昨晚,他就感觉到今今有哪里不一样了。
那是一种他说不上来的微妙变化,像是蜗牛在长跑途中前进了半米,很难察觉,但实实在在一段湿漉的痕迹,也许花费它全部的力气。
他把一切藏得很好,将巨大压缩得渺小,所以才会哪怕只是泄漏一点,悲怆和患得患失就足以叫宁初震撼。
他不动声色地担忧,被影响,再次对自己为什么想要离开的原因起了执念。
“我不清楚。”
肖潇对他露出一个抱歉的眼神,抱歉于自己没办法回答他任何一个问题。
“小初,一个人产生抑郁的原因有很多,工作,家庭,亲人,朋友,爱人,生存环境,或者仅仅是对生活沮丧,所以同样的,这之中每一个都有可能是你离开的理由。”
“我能告诉你的不多,只是你在情绪最低谷的那段时间,少数几次同我交流的话题都是围绕临总。”
宁初:“我都说了什么?”
肖潇:“你问了我很多有关临总的事情,有工作,有生活,还有偶尔艰难提到的,家庭妻儿。”
*
*
肖潇走后不久,房间的门被再一次推开。
宁初看着临颂今走进来。
在光线不算明亮的房间里,临颂今来到他面前,帮他将被子往上拉了些。
没有提刚刚他们都聊了什么,只是问他想要先吃东西还是先睡一会儿。
“今今。”
他仍旧保持着靠坐在床头的姿势,看着面前人半隐在昏暗中的精雕细琢的轮廓:“失忆之前,我知道你结婚的事情吗?”
临颂今手机的动作停下了,只是没有抬头:“怎么忽然问这个?”
“我想知道失忆之前的宁初为什么要离开。”
宁初表情专注,一字一句说得很认真:“今今,我想了很多种可能,想来想去,唯一的可能好像只有你结婚。”
“今今,我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你一在我跟前晃,我就手痒,就很想抱你一下,想趁你不注意亲一下。”
“跟你做好朋友我忍得很辛苦的,我耐力不行,肯定不可能忍得了跟你做一辈子好朋友,更何况你还结了婚,我在边上眼瞅着,不是戳心窝子么?”
“我肯定不能接受呆在已经结婚的你身边,就像你……18岁的今今,如果18岁可以结婚,如果我结婚了,你会接受继续呆在我身边吗?”
现在的今今不知道还喜不喜欢他,他怅然改了口,忽然不知道问这个问题的意义是什么了。
他不知所措起来,攥紧了被角。
也许他只需要阐述自己的想法就好,没必要拉今今下水,万一听到不喜欢的答案,又会——
“不会。”
宁初思绪一空,抬起头。
“不止18岁时不能接受,就算是现在,我也不能接受。”
临颂今眼睛里面那些从前宁初一直看不懂的东西好像都陨落了,海潮退去,露出下面藏了太久的断壁残垣,满地狼藉。
“我可以随叫随到,可以在你需要帮助时为你做任何事,但是宁初,我没有办法看着你爱另一个人,而我成为你组建家庭的外人。”
“不止过去不能,现在不能,将来也不能。”
自以为的恨早就已经土崩瓦解,或者哪里算得上恨,只是因为爱到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才会在失去的时候急需转化成另一种体态企图永久封存。
八年,那些不知道怎么从日暮降临熬到东方露白的日日夜夜;
为一句堂堂正正呕心沥血从私生子一步步走到继承人;
无数次因为不甘远赴海外,却因为胆怯不敢再迈进一步;
就算被空想折磨得心神衰竭也仍旧奢望着能够回到从前……
世界上哪有这样浅薄的恨?
恨到兜兜转转一大圈,到头来只恨自己为什么那么多次机会却没有继续找他。
“宁初,别觉得我有多强大,我比你想象得要胆小无能得多,我害怕的事情太多了,与你相关的就有千千万万。”
他的恨早已慢慢转移到自己身上,总是陷在自我折磨的困境,才会变得情绪极端到自己都觉得荒谬。
“我甚至无知地觉得,爱会融化身体,只有恨才能将血液凝成坚冰,推着我继续往前,要是都没了,也许我早就活不到今天了。”
“宁初,别再被我无能的托词困住了,是你在用另一种方式支撑我走下去,是你救了我。”
他们隔着触手可及的距离,很近。
近到即便视线被水汽蒸得模糊,依旧可以轻易触摸到对方已经红透的眼眶,感知对方沉重到连哽咽都困难的呼吸。
“我爱你,不止在过去。”
“我一直都爱你。”
第31章
那一晚的夜好像没有尽头。
宁初靠在床头, 侧脸看向窗户,看着从窗帘缝隙流窜进来的夜色,听不见自己的呼吸, 也忘了就算眨一下眼,这一刻能见的所有也不会消失。
他枯坐了一夜。
隔着两扇明明可以轻易推开, 却又显得重如千斤的房门。
隔着一条明明两步就能轻松迈过去, 却又被落下的时间拖延得看不到尽头的过道。
他们枯坐了一夜。
萱城的夜景被切割成两半,他们只能看见自己所能看见的那一半。
看了太久,看到早刻进无法磨灭的记忆,以至于对另一半的风景从一开始的憧憬向往,都在无形的挫磨变成了现在的近乡情怯。
捡不起,舍不下, 为兵荒马乱的过去,为支离破碎的现在。
星行云移, 日月轮换, 直到漫漫长夜结束, 好像一切都变了, 又好像一切都没有变。
两个笨蛋, 心里藏了海,嘴上却上了锁, 总是不敢说也不会说。
难得一开口,就恨不得攒了一辈子的话全倒出来,生怕少了一点,对方都会听不见。
可这么囫囵一说,就把什么都说完了, 咽得下的往肚子里咽,咽不下的就哽在喉咙, 卡得不上不下,每次呼吸都能感觉到刺痛一样的存在,难受。
无言依旧是他们空气里的常客,两颗滚了冰碴的心隔着不敢靠近的距离,却始终固执又偏执地遥遥相望。
他们怀揣着对彼此的爱互相沉默,谁也没有说出在一起的话。
那像是个藏着珍宝的禁区,在历经艰难后,胆怯大过贪婪。
很想碰,不敢碰,只能隔着深渊傻傻守着看着,想着念着,你在一头,我在另一头。
也许可以踩上不知是虚是实的石头,撑着墙边慢慢摸索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