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心(16)
无论是浴室里几乎力竭的拥抱,还是那些笃信着自欺欺人的话语,他放不下。
那位“客人”没有让他等多久。
房门推开,进来的是一位相貌出众的女人,看样子年纪比他要大上一些,长卷发,一双桃花眼弯弯,笑起来的感觉让人如沐春风。
她拉了凳子在床边坐下,平视宁初的眼睛,温和的气质叫人倍感亲切,一句“小初好久不见”轻易卸下宁初的防备,让他整个人放松下来。
宁初眨眨眼:“我们之前是朋友吗?”
“是呀。”女人嘴角勾着叫人舒心的弧度:“我叫肖潇,你都叫我潇潇姐。”
宁初似懂非懂地点头。
肖潇:“我也好久没来看你了,我们——”
宁初:“我们认识很久了吗?你以前跟我很熟?是经常来找我玩吗?”
第一次听他主动开口,肖潇不动声色将话咽回,学着他的模样眨眨眼:“是呀,认识挺久了,我经常来找你,怎么了吗?”
宁初表情微微一亮:“那你知道我从前的事情吗?就是我失忆之前的。”
他胡乱比划着:“你应该知道的,我好像摔到了头,把之前的事情都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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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门被轻轻打开,肖潇从里面出来,再反手轻轻关上门。
临颂今从沙发抬头,肖潇在他斜对面的位置坐下:“放心,已经睡着了,他现在身体和精神的状态总体来说都很差,多休息对他来说是好事。”
临颂今点了点头。
肖潇:“我没跟他聊什么,他问的比较多。”
临颂今抬了抬眼,眸色微闪。
肖潇嘴角勾着习惯的弧度:“惊讶是吧,我也是,毕竟从前都是我一个人讲单口相声的份,他能给出一点反应都是难能可贵了。”
“十七岁的小初真可爱啊。”
她感慨:“青春活力,说话都透着股男高的朝气,看我时候眼睛都是亮晶晶的,还骗,让他喊姐姐,他就真的乖乖喊姐姐了......”
临颂今没有打断她,听得很认真,等肖潇感慨完了喝水时才低声问:“他问了什么。”
肖潇放下杯子,杯底碰撞桌面发出很轻的声响,杯口很干净,没有口红残留。
“问了我很多失忆之前的事情。”
肖潇看向临颂今,两手交叠置于膝上:“他问我和他认识多久了,跟你熟不熟,知不知道你们之前都发生了什么,有什么矛盾,严重不严重,当然,”
了解雇主的情绪走向是她作为一名心理医生最擅长的事:“您知道的,我了解的很少,给不出什么有价值的回答。”
宁初的追问在她这里只讨到了真诚却不痛不痒的答案。
然而每当宁初失望不想问时,她又会很狡猾地抛出一点诱饵,引导他继续往下问,然后再慢慢带着他兜圈子。
如此循环,宁初很轻易落进了她的陷阱,表面的一问一答早在暗地被调换的位置。
肖潇:“冒昧问一下,关于从前的事情,临先生是不是没有透露半点给小初。”
临颂今喉结滚动:“是。”
肖潇:“那么关于小初心结为何,想必临先生现在已经很清楚,不用我多说了。”
临颂今闭了闭眼,没有回答。
“环境对一个人产生的影响比我们想象的都要大,而当一个人失去主观意识只能依赖于对环境的摸索汲取时,影响只会更甚。”
肖潇:“如果不能给他和他意识里完全相同的认知环境,适当坦白,还是干脆换一种环境营造,就要看您自己斟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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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床帘被拉得很严实,光亮被遮挡在外面,室内剩下一片昏暗。
门被轻轻推开,光从地上攀爬进入,从细缝变成可容一人的光柱,又缩回一条细缝。
一道人影走近停在床前。
床上的人安稳沉睡着,被子掩去他一点下颌,呼吸细微绵长,听不见声音也看不见起伏。
瘦小,单薄,脆弱到了极致,即便被柔软包裹,也总担心他会不暖和,不舒服。
视线无声停留在那张脸上,他矮下身,慢慢握住压在被子上骨节嶙峋的一只手。
良久,忽然低下头,用黑暗遮住眼底所有得到沉重挣扎,将脸埋进那只掌心。
眼帘几颤,床上的人睁开了眼,怔怔看着眼前模糊的轮廓。
视野的受阻让触觉格外敏锐,宁初感受到长睫划过掌心,像只疲惫的蝴蝶,力竭后短暂的停歇,迷茫的不知道下一次扇动翅膀时该去往哪个方向。
温度贴紧皮肤后渗入,顺着血管导往胸腔,在寂静中奔腾,稍不留神,就会烧出一大片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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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宁初没有做梦,他失眠了一夜。
真的要知道吗?
真的有信心能解决一切问题吗?
真的觉得今今都迈不过去沟壑他可以吗?
他为一个拥抱执着地放不下,又为一个低头动摇,固执下去对谁都不好,他不开心,今今也被连累。
不然还是不知道就算了。
他翻了个身,踢开被子,把整张脸闷进枕头里,朝天花板露个黑乎乎的后脑勺。
记忆总会恢复,就当有人替他活了那八年,现在他这个正版回来了,管他什么隐情不隐情,照着从前继续往下活就行了。
把身体先养好才是正事,钻牛角尖死磕有什么用,除了干着急一点用也没有。
闷了半天下定决心,从床上做起来,习惯拿手掌压了压脑壳顶翘起的头发,苦于怎么把自己从死胡同里绕出来,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动静。
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12点。
不确定是陈姨还是临颂今,他下床拉开门出去,看见门口的人时,步伐一顿。
不是陈姨,也不是临颂今,是一个没见过的陌生女人,长直发,高挑身形,长相英气,气质利落,手里拖着一只白色行李箱。
宁初愣住,对方也愣住。
犀利的目光绕着宁初打量一圈,唇角一勾,客观陈述的语气带着些许好奇:“你就是当年在高考后无情抛弃了临颂今让他苦等这么多年的白......宁先生?早啊。”
突如其来的信息,宁初张口想问对方是谁的话一下哽在喉咙。
没等CPU处理结束,对方紧接着又砸下一枚重磅炸弹:“我叫白璐薇,临颂今老婆,你想怎么称呼都行......”
嗡地一声,天旋地转。
宁初忽然间什么也听不见了。
像是被捆住了手脚扔进海里,海水顺着急促的呼吸无孔不入,空气进入肺部的所有通道全部鼻塞。
他徒劳睁大眼,视线却越来越模糊,身体不受控制往下摔。
最后看见的,是陌生女人扔下行李箱慌张冲过来的身影,嘴巴不停张合,可惜声音都被堵在厚重的海水之外。
第11章
“我去!”
白璐薇慌成狗,没想到自己一个自我介绍杀伤力会这么大。
她忙不迭扔下行李箱一个箭步冲过去,在宁初倒下之前把人接住。
重量压到手臂时,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也不免感到错愕。
这也太轻了,一摸上去全是骨头。
要不亲眼看见,她会以为自己搂的就是一副骨架。
“喂喂你怎么了?!”
“假的!假的老婆!我话都没说完你先别激动啊!”
“不是,这什么情况!”
“你小心脏这么脆弱的吗???”
“别吓人啊,你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有没有药啊?要死我不会急救啊!”
白璐薇手忙脚乱把人抱到沙发上,按胸口怕给他按碎了,掐人中也不敢用力,只能启动声波攻击,一边想去掏手机叫120。
宁初在意识陷落里越沉越深,眼睛能看见的光柱离他越来越远.
僵硬石化的感觉从四肢末端蔓延到全身,脉搏跳动每一下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
直到剧痛从身体某处传来,阻断感知蔓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