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期假设(56)
“不是的。”他对程启元说。
程启元看了眼文安,露出疑惑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文安让他别这么想,为什么文安脸上流露出悲伤。
“你不是木楔子,”文安说,“你怎么会这么想?”
程启元的目光又钉在微微靠下的位置。过了一会儿,他说:“不管是谁,不管他说过什么,最后都会离开我的。”
然后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只是早晚而已。”
小时候,妈妈在众多争吵、撕咬、绝望之后,终于发现他跟别的孩子不一样。
她想过很多办法——治疗、吃药、情感疏导,毫无用处。
接受自闭症的现实后,她决心让儿子找到属于自己的路。
于是,她为程启元报了很多艺术辅导班。
程启元上过钢琴课。第一次上课的时候,钢琴老师十分激动。她满怀期待地看着程启元:“很多自闭症孩子都有音乐天赋,你知道跟钢琴王子合奏的那个男孩吗?他就有自闭症。”
几节课之后,老师发现,程启元弹奏的曲子,跟普通孩子没区别。
老师找来他妈妈,说你儿子听到高音就会尖叫,实在教不下去了。
之后,程启元又去上了绘画课。第一次上课的时候,绘画老师也兴致勃勃:“很多自闭症孩子都有绘画天赋,你知道威尔特希尔吗?他五天就画了伦敦方圆十八英里的风景,他就有自闭症。”
程启元还挺喜欢画画的。他画画的时候,老师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好像没什么不一样。”
几节课之后,绘画老师找来他妈妈,委婉地请她退课,说他影响其他孩子的进度。
程启元想,那些被爱的孩子,多少能带来点什么吧?
像他这样,什么长处都没有的,就连交钱给老师,老师都不愿意要。
老师、爸爸、亲戚、朋友。
“所有人都会走的,”程启元又说了一遍,“早晚。”
文安看着程启元,拼命想安慰他,却不知道怎么表达。
程启元脑内的认知一旦成型,就难以撼动,连“五点放学来接”这种小事,略微改变就会引发风暴。他要怎么向他说明,他是被爱着的,这份爱不能用带来的好处或者价值衡量,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只配做木楔子呢?
下午上课时,这个念头一直转着。他绞尽脑汁,觉得答案近在眼前,却摸不着。
吃完晚饭,文安照常去书房阳台喂蜘蛛。他坐在椅子上,目光扫过书架。
就在那一刻,他想到了。
晚上,叶庭上完晚自习回家,看到书房的灯亮着,很是意外。推开门,文安拿着笔刷,皱着眉头,一点一点上色。
“在画什么,这么认真?”叶庭走过去。
文安搁下笔,挠了挠头:“才画了一半呢。”
叶庭站在桌边,文安挪开了一点。他一向不吝于给家里人看自己的作品,他知道会得到夸赞和鼓励。
桌上有一叠画好的画,最上面一张是两个男孩,一个高一些,一个矮一些,画风明亮治愈,很像文安一贯的风格。
“你在画绘本吗?”
“不算吧?”文安挠了挠头,“故事不是我写的,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了,想把它画下来,送给一个同学。他说他喜欢我的画。”
“是什么故事?”叶庭问。
“睡前故事,你读给我听过的。”
文安眨着眼,看着叶庭,瞳孔泛出湿润的蓝色。叶庭很熟悉这种表情:“想再听一次吗?”
文安把手放在胸前,满怀期待。
叶庭在椅子上坐下,文安还在旁边踌躇,就被他一把拉了过来,坐在了他腿上。
文安的脸上热起来,不安地扭动着。叶庭低头看了他一眼,他屏住呼吸,不动了。
叶庭伸手把画拿过来,开始朗读。声音一响,文安恍然间回到了小时候。躁动的心跳平静下来,他把头靠在叶庭肩上。
大个子和小个子生活在一起。
小个子阴沉、暴躁,
他丢东西,搞破坏,
大喊大叫,横冲直撞,
打破,折断,砸碎,捣烂。
“天啊,”大个子说,“你怎么了?”
小个子说:“我阴沉、暴躁,又渺小,没有人会爱我。”
“谁说的,”大个子说,“无论你是不是暴躁,我都会永远爱你,不计其他。”
小个子说:“那如果我变成一只灰熊,
你还会爱我吗?还会在乎我吗?”
“当然了,”大个子说,“无论你是不是灰熊,我都会永远爱你,不计其他。”
小个子说:“那如果我变成一只小虫,
你还会爱我吗?还会愿意拥抱我吗?”
“当然了,”大个子说,“无论你是不是小虫,我都会永远爱你,不计其他。”
“不计其他吗?”小个子说,“如果我是一条鳄鱼呢?”
大个子说:“那我会紧紧拥抱你,
每天晚上帮你盖好被子,哄你睡觉,
就像现在一样。”
小个子还是有些担心。
“那……爱会耗尽吗?”他问,
“它会不会被打破、折断?
如果我不小心打破、折断了它,
你能不能修好它,粘回它,
让它完好如初?”
大个子思考了很久。
“拜托了,”他说,“我可没有那么聪明。
我只知道我会永远爱你。”
作者有话说:
选段来自英国BBC广播电台睡前故事“爱如星光,永不熄灭”。
第53章 格林德瓦 22岁(11)
Baden的吊灯是鱼型水晶组成的,数千个横截面折射出忽明忽暗的光芒,猛然闭眼后,视网膜上密布白点,刺痛之余让人眩晕。
筹码的滑落声,叫骂声,怒吼声,欢呼声,机械转动声,金属球碰撞声,营造出虚幻的热闹,一个个梦在喧嚣中成真,幻灭。
叶庭望向四周,穿行的是身着燕尾服的绅士,低胸礼服的女人,面无表情的赌徒,还有面色紧张、企图掩盖自己是新手的游客。
还有Owen。这个向导进入赌场后,目光就聚集在赌桌的战局上,全然忘记了身边的新朋友。
叶庭拨弄着兑换好的筹码,出声提醒对方:“指导一下新手?”
Owen回过神来,冲身边的年轻人眨眨眼:“不用介绍,没有谁不是天生的赌徒,玩一把就会了。”
他领着叶庭来到一个轮盘赌的桌子前方,荷官是个表情冷淡的中年男子,在Owen走近时,冲他略微点头,像是熟人。
“常来?”叶庭问向导。
“有钱就来,”Owen说,“我的金表、古董挂钟和宝马就是这么丢的。”
叶庭若有所思。
“这个新手友好,也是我最喜欢的,简单爽快,”Owen说,“下注吧,看看你今天的运势。”
叶庭观察着樱桃木的轮盘,数字分为红黑两种,可以赌颜色、奇偶、数字,庄家优势是5.26%。他把筹码放在了红色上。
“天哪,”Owen发出叹息,“你们年轻人胆子这么小?都到赌场了,还搞低风险低回报这一套?”
“我喜欢稳中求胜。”叶庭说。
荷官转动轮盘,优雅地将小球投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小球的运动轨迹上,呼吸停止,双拳紧握,轮盘周围形成了一个小型真空。世界似乎只剩下转盘,小小的金属球就是全部的存在意义。
小球在数字和颜色间跳跃,最终落在了红色的16号。
“红色,16号,偶数。”荷官宣布。
欢呼声和挫败声同时爆发出来,叶庭的心脏也不自觉雀跃了一下,喜悦从胸膛溢出,一阵热流灌注全身。
怪不得赌瘾难戒,高强度的心情起伏,多巴胺的盛宴,谁能抗拒呢。
他又把筹码放在了奇数上,Owen实在看不下去了:“你不应该来赌场,应该去游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