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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兰德镜子(5)

作者:Dome 时间:2023-06-26 10:41 标签:短篇 欧风

  夜幕降临时,“红”的贵宾大厅里烛火通明,就和在宫殿里举行的晚宴没两样。鹿已经做成香喷喷的菜肴端上桌来;它在清晨悠闲吃草时,哪会想到晚上的命运呢。院长陪着马克西米利安坐在大壁炉前,正听他讲各地的趣闻。突然,从不知哪里传来了一声拖长的惨叫。在夜晚的森林中间,听到这样的声音,那可是太吓人了。院长向身边的修士递了个眼色。这是什么声音,马克西米利安问道。这是雨果兄弟。修士们面无表情地回答,他们的表现或许出于冷漠,或许出于嫉妒,又或许此地的修士已习惯与疯颠与忧郁之辈为伍,谁知道同寝同食之间,游荡在森林的神秘之手会放在谁身上,让他丧失理智,却获得与天使交谈的特权。谁知道雨果弟兄是不是这样呢,毕竟,我们还尚未建立一套通灵与异象图鉴,将各种惨叫、昏厥、自言自语、口吐白沫、以头撞墙分门别类,也许这是宗教裁判所的特权,但最好请他们不要光临;只能请关心灵魂的院长向贵客们表示歉意,并且离席前去查看。
  托马斯院长奔到雨果的寝室,赶开在门口偷看的几个好奇的见习僧,只见房间里一片狼藉,画板画笔和瓶瓶罐罐都被掀翻在地。雨果,我的孩子,我的朋友,是什么在折磨你?院长问道。是什么在折磨你,在传奇故事中,这句话有着驱除诅咒和解放他人的力量。英雄帕西法问一遍就足够了,托马斯院长却已经问过无数遍。不是他太健忘每每忘记答案,就是人真实的心灵变幻莫测,深不见底。我们不知道好院长一生中愿意真正了解的心灵有几个,但之中大概有雨果的心灵,对他们两人来说这就足够了。我的朋友,是什么在折磨你?雨果看见是托马斯院长,就像个小孩一样扑过去,把头埋到他胸前哭泣。院长摩挲着雨果的脑袋,看到房间中央唯一立着的画板,被灰褐的底色涂满,说不清画家想画什么,上面幽灵般的影子也许是人的轮廓,不知是要突出它还是要覆盖它;模糊不清的脸上,却清晰地浮现出一只鹿的眼睛,浑圆、深黑,看上去就像穿透画幅的洞眼。
  院长递了个眼色,门外待命的乐手们拿着提琴、琉特琴、笛子进来了,围着忧郁的画家站定。当忧郁症发作时,最权威的药方是音乐,医生们都这样说,我们要讨好这位叫忧郁的女神,请她怜悯她主宰的可怜人。请听吧,比起天国的音乐,这不过是萦绕的虫鸣,可总比没有好。——这也许是我最后的画,院长,在音乐中,雨果喃喃着说。——不,雨果,院长果断地说,你会继续画下去,为“红”画,为马克西米利安画,为远近的委托人画,也为你自己画。科隆不是还邀请你去给他们画画吗?——我不是不能画,而是不敢画。——你在害怕什么,我的朋友?——我害怕“梦”再次找上我。——“梦”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梦”是什么,我不是诗人,嘴笨口拙。——但是你有画笔,雨果,你应该画下来。眼前这画,就算是我的委托。为了报答你,我愿意给你讲一个故事。故事的结尾,我先不说出来,等你从科隆回来时,我再告诉你……
  在别人眼里,这一幕是滑稽可笑的。院长哪儿找来的这么一个乐队,曲子绵软蹩脚,连乐手们自己也忍不住偷笑。马克西米利安的随从们也偷偷看着这一幕。啊,就算逃往埃及的玛利亚和约瑟,也没有这样好的安慰了。他们笑着说,院长如此关心他手下的兄弟,就像丈夫费尽心力讨好闷闷不乐的妻子。好了,这一整天的节目都很精彩,“红”里的所有人都渐渐感到了困倦。或许精疲力竭是最好的药方,忧郁神会为睡眠神网开一面的。其中马克西米利安最先睡下,他还年轻,打猎有益地消耗了他过剩的精力,他睡得又香又沉,一夜无梦。托马斯院长处理完杂务,回了几封信,也睡下了,或许睡前念了一串玫瑰经,不等念完念珠就滑落在地。栖息在草棚里的公鸡母鸡也睡着了,假装明天不会有同伴出现在餐桌上。雨果最后一个睡着,睡得极不安稳。他梦见他的画布上是一幅垂怜圣母像,那笔触不像出自他之手。她以无比的优雅和慈悲,慢慢提起羽翼般宽大的斗篷,展示她所荫蔽的一切,里面是所有孕育着的世界,有世界上所有的眼睛,所有人的梦都像卵一样在那里孵化……
  现在我们来看看其中一个孕育的梦,看看一座河流静谧的城市,轻雾笼罩着阶梯似的房顶,这是布鲁日,看这华美的被壁毯包裹的屋子,大床四面的帷幕放了下来,里面睡着马克西米利安的妻子,我们的女主人。她略微肿胀的眼皮在颤动。如果我们能够看到她眼中所见的,就会像她一样,为四下的黑暗和闪烁的金色树枝所困扰:这像蛛网一样的树是什么,它的枝桠晃晕了我的眼睛,而且如此坚硬,划在脸上生疼。亲爱的公主,你没有发现吗,这树是从你身上长出来的,不是只有男人们肋旁才会长出树来,树枝分岔,枝头结果,那果子有时连你自己都不认识了。你是谁,你坐在我的树上。不是我坐在你的树上,你仔细看看,我的枝子是从另一棵树伸过来的,和你的某段树枝交缠在了一起,我的根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和你的隔着山;这是两株大树的第一次接触,尽管它们的相连不是我们自己决定的,在你醒来时它还不会发生,但当我醒来时就会发生。原来这是在我的梦里。也在我的梦里;虽然我们在醒的世界不可能相遇,但梦的世界是自由的,对我们来说,也只有梦的世界能够自由。我很自由。亲爱的公主,不要欺骗自己了,你醒着的哪一天不是被你的父亲、你的大臣、你的丈夫摆布,就像你身下的这块土地一样……
  这时,勃艮第女公爵睁开眼睛。天色昏暗,只听见猎隼在窗边的支杆上咕哝。她醒来时,就会忘记梦里的对话,忘记自己身上长出的树,也重新相信起自己的自由自在。于是她叫来侍女,洗漱梳妆,穿戴停当以后,就给矮种马装上侧鞍,戴上皮革手套,唤来猎隼,出发去郊外打猎;没有马克西米利安陪着,反而更随心所欲。她期待冬天的到来,这样就可以在牧场冻结的冰面上溜冰。而每逢北海夜潮涌动,像摇篮般晃动陆地,她就会梦到自己身上长出的树,以及树上的另一位公主。她们夜复一夜地对话,与那些谈话相比,白天才轻脆得像一场梦。
  雨果纵然能够描绘某些梦境,但此时的他并不能理解自己与他人的梦。他开始窥见梦境深处的意义,和前往科隆的旅行密不可分。“红”的编年记事记录了整件事的契机。“1480年早春,‘红’收到了科隆的来信,”记事这样写道,“信中请雨果弟兄前来为圣乌尔苏拉教堂绘制祭坛画。原料、工具和助手由科隆方面提供。将支付画家18利弗尔的工钱。
  “托马斯院长同意了科隆的委托。附加条件则是:作为对‘红’的回报,科隆当借此良机,送还某件本属于‘红’的圣物。信众称其为‘无处安放的心’,命名原因说法不一。鉴于‘无处安放的心’在当地广受敬奉,行有许多治愈的神迹,科隆对它颇为不舍,而在院长的坚持下,双方最终达成了一致。壁画完工时,圣物将交付雨果弟兄,由他带回‘红’。”
  据说雨果出发的那天阳光明媚,空气宜人。现在,他来到了故事开头的地方,就是寻找走出森林的路。对他来说,“红”是一座安稳的岛,而苏瓦涅森林就是包罗万象、变幻莫测的大海。必须要专心致志,才能够不迷失方向。
  路过几条溪流交汇的“七股泉水”时,他把水袋装满,在那儿汲水的修士又往他的行囊里塞了一块黑面包。此刻头戴宽檐帽、背着皮挎包的雨果也许不像僧侣,而更像个俗人朝圣者。他答谢了“七股泉水”的修士,随口问道:你听说过“无处安放的心”吗?——怎么,谁的心有安放的地方呢?年轻的见习僧似乎不太懂佛拉芒语,说话含含糊糊。——那么,你能告诉我“绿谷”在哪个方向吗?雨果又小心翼翼地问。——你要先经过“七股泉水”,见习僧回答,然后再往南走就是“绿谷”。——怎么,这里不是“七股泉水”吗?——你搞反了方向,这是“溺水孩子的池塘”。当然,是否真的有孩子曾淹死在池塘里,没人知道……年轻人咧开嘴笑着,露出发黑的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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