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反洗钱师(60)
作者:沈剪灯
时间:2023-05-05 09:59
标签:强强 职业
挂下电话,叶知理揉一揉发胀的太阳穴,打开抽屉取出眼药水,捏起眼皮滴进去几滴。
眨眨眼睛,眼球一阵刺激的酸涩,下意识吸吸鼻子,伸手翻开下一份文件。
如果不是刚才滴过眼药水,叶知理一定以为自己的视力出现了问题。
他捏起面前的材料凑近鼻尖,难以置信般地,再三确认——那的的确确,如假包换,假一罚十,是一份执法部门的搜查令。
搜查令是法院授权执法部门搜查指定场所以及扣押特定类别物品或文件的法律文书。一般来说,需要执法部门证明有理由相信能找到犯罪证据,法院根据执法人员提供的宣誓书中的信息签发搜查令。
啊,老天爷。
他才上任一个月不到,怎么什么破事儿都给他撞上了。
现在可以流泪吗。
叶知理有些理解为什么部门主管需要一间私人办公室了,这样可以在不被下属发现的情况下,独自崩溃一小会儿。
他再次拾起座机话筒,叹息一声,认命般地给部门员工打过去:“全力配合吧,根据材料清单,要什么给什么。”
想了想,补充道:“等执法机构来查的时候,务必保持冷静和礼貌,确认他们的执法范围,执法人的权限,必要时联系法务部门。要小心应对,注意不要暴露全部问题,但提交过可疑报告的例外,如果问提交可疑报告的信息可以全部透露。”
那头连声称是。
叶知理嘱咐道:“记得要求一份支持搜查令的宣誓书副本。”
执法人员没有提供宣誓书副本的义务,但如果金融机构被允许查看宣誓书,就可以更好地了解调查的目的,做到有备无患。
叶知理把座机话筒挂回去,双手捂住面颊,将脸孔埋进没什么温度的掌心,许久没有说话。
千万别以为职位升得更高事情就会变得容易。
不会,完全不会。
越向上走只会越难。
做的事情越难,要应对的人越难。
唉。
此刻叶知理的心里只有一个字:疲惫。
他用手肘支撑着脑袋,在旋转椅上坐了一小会儿,目光盯着那张搜查令发愣。
感觉没做多少事情,一个上午已经过去了。
叶知理立起身,慢吞吞披上大衣,摸出口袋里皮质磨损褪色的钱包,下楼买午饭。
商务中心的便利店里挤满穿着正装的白领,一个个在冷冻货架前弯腰挑选,店员们结账、打咖啡、加热便当、从炉子里捞关东煮,忙得脚不沾地。
黑椒猪排饭,红烧牛肉饭,辣子鸡丁饭,茄汁牛肉蛋包饭,麻婆豆腐双拼饭,宫保鸡丁炒面……叶知理对着堆叠得满当当的冷冻柜,和花花绿绿的包装,茫然地挪动着脚步。
没有胃口,吃不下去。
况且便当里的米饭大多较硬,缺乏水分,加热后并不容易下咽。
那个炒乌冬看起来还行,就它吧。
叶知理伸出手,指尖还没来得及触碰塑料包装,它就被旁边的人一个手疾眼快拿走了。
啊,居然在眼皮子底下被人截胡。
这就是传说中的有缘无分吧。
叶知理呆怔在原地,默默地想。
最终只买了一份七块钱的日式土豆沙拉,比巴掌还小一圈儿。
排了十分钟的队才结上账。
唉。
叶知理将破旧的钱包塞回口袋,捏着一小盒土豆沙拉,迈着沉重的步履踏入电梯。
最近好不顺。
要去庙里烧一炷香,请方丈算上一卦,再寻求个破解之法吗?
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孤军奋战的感觉。
是太过疲劳导致的吗。
叶知理揉揉眼睛,眼眶的发胀感和眼球的干涩挥之不去,揉的次数太多,眼睑都是红红的。
“中午就吃这个?”不经意身旁男人的声音响起。
“嗯。”叶知理含混地回应,依旧垂着头。
身旁的声音再度响起,语气充满质问:“这怎么可以?我打包了一些烤鸭回来,还有蘸酱,去我那里吃。”
叶知理将脑袋倚靠在轿厢冰凉的金属上,语音没有波澜地拒绝:“不去。”
身旁那个声音不容辩驳地:“不许任性。”
叶知理有些好笑地抬头:“你管我?”
第63章
电梯抵达银行所在楼层,发出“叮咚”一声响。叶知理本能地抬起脚,身旁那人电光火石一把拦住,不由分说按下闭门键。
叶知理的身体被一只胳膊牢牢钳制住,动弹不得,终于生气地抬起头,面色不渝:“洛先生。”
洛非同样脸色非常不高兴:“叶先生。”
电梯抵达洛氏律师事务所的楼层,洛非押着叶知理朝前走,由于身高的绝对压制,仿佛提溜一只小鸡仔。
进入走廊尽头的私人办公室,洛非关上门,拉上窗帘。
他将打包盒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取出尚冒着热气、油光锃亮的烤鸭皮、椒盐鸭架、鸭肉葱花汤。密闭的空间内瞬时间鸭香味四溢,直冲天灵盖。
叶知理撇一眼,不屑地:“这是什么,鸭子开会?”
洛非将一次性筷子塞进他的手里,道:“总之叶先生别想用土豆沙拉糊弄过去。”
叶知理坐在茶几前,并不动筷子,只盯着烤得暗红焦脆的鸭皮发怔。
洛非道:“叶先生有什么心事,不妨说出来,好过憋在心里。”
叶知理将脑袋抵在筷子一头,似有犹豫,半晌喃喃地:“收到法院的搜查令,执法部门要派人来银行扣押物品。”
“原来是这样”,洛非喝一口汤,态度闲适,不慌不忙,“搜查令通常不是无限制的命令,搜查令也不能强制要求作证,叶先生大可不必过度担忧。”
叶知理乜斜一眼,道:“洛先生说得倒轻巧,法院没有十之八九的把握,不会随便签发搜查令。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我们银行摊上事儿了。”
洛非笑了笑,道:“以我和法院打了十几年交道的经验来看,不会是什么大事。”似乎胸有成竹。
叶知理并不领情,道:“美国科勒尔盖布尔斯市直布罗陀私营信托银行的前首席合规官和首席风险官曾因在反洗钱方面存在失职行为,被美国货币监理署处以两千五百美元的罚款。我现在连房租都成问题,没有两三千美金可供罚的。”
洛非点头表示认同:“那倒是实话。”
叶知理两颗门牙咬着筷子,含含混混道:“一旦被查出什么,金融机构往往面临起诉和处罚,美国国际运通银行曾经向美国当局缴纳六千五百万美元的罚款,并且保证积极配合调查,才和美国司法部达成暂缓起诉协议。”
洛非道:“对金融机构来说,罚款是次要的,自身公共信任遭受危机,公共舆论无可扭转,才是最致命的伤害。”
叶知理点点头,道:“法国巴黎银行曾经对几千笔金融交易进行隐匿、删除或模糊处理,用银行的名字或代码代替受制裁的对象,或者对支付进行拆分,使监管部门无法识别这些被制裁的交易。二零一四年,法国巴黎银行和OFCA达成和解,同意支付九亿六千三百万美元,创下和解金额的历史新高。”
洛非笑道:“这说明叶先生在银行里身居重要职位,举足轻重,大有可观,不可替代。”
叶知理对这番恭维没有丝毫欣喜,撇撇嘴道:“我在公司不是不可替代,只是比较便宜。”
洛非表情惊诧地:“叶先生怎么可以如此轻看自己呢?”
叶知理自嘲地笑一下:“这是大实话,没有任何谦虚的成分。”
洛非无法认同地摇摇头:“叶先生在我这里,是绝对的不可替代。”
神情认真。
叶知理面无波澜地朝嘴里扔一块椒盐鸭架,嚼了嚼,淡淡道:“哦。”
脸上看不出喜悲。
吃完午饭,叶知理搭乘电梯回到银行,踏入办公区域。
下午即将召开一场颇为重要的培训会议,他作为主讲人,责无旁贷早早抵达会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