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止(76)
今天正是周春城杀青,他感谢了在场的所有演员和工作人员后又单独的去向白朗致谢,毕竟因为他的原因拖了拍摄进度,而电影拍摄分分钟都是钱,不是谁都肯给小演员这个方便的。
“这段时间真的感谢白导的指导,还有就是格外给我批了两次假,真的非常感谢。”周春城说着还微微鞠了个躬以示诚意。
白朗大马金刀地坐在导演专用的折叠椅上,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抬眼看周春城时有种亲近的随意感,还招招手让周春城走近了说话。
旁边的场务很有眼力,给准备弯着身听讲的周春城移了张马扎过去。周春城谢过后坐下,因为马扎比折叠椅矮的关系,坐着的他就比白朗要矮了,两人说话的样子就变得像是长辈关爱后辈似的。
“一个成年人像你这样弱也是少见。”白朗说的却不是什么要紧的话,像是同辈之间在闲话家常,“终于是杀青了,我也不用担心哪天这剧组就因为你晕倒在片场而见报了。”
“我觉得我最近挺好的了。”周春城听了白朗的语气也轻松不少,笑着驳道。
白朗眯着眼看了他一会,才又说:“上了妆是挺好。”
周春城讪笑。
“好了,不留你了,回去好好养着吧,不着急那么快接工作。或者什么时候我有新电影就找你合作了,除了身体不好外,作为一个演员还是挺让我省心的。”白朗说这话时似笑非笑,身体陷在折叠椅上一副疏懒的样子,也不知这话当不当得真。
只是不管真的假的,这些都与以后的周春城无关了。只见他低头笑了下,说道:“这可就遗憾了。”
“嗯?”白朗掀了掀眼皮扫过去一眼。
“我合同期满了,没打算续。”周春城实话实说。
白朗又看了周春城一阵才呵地笑了,拍拍他的肩,说:“走吧。”
周春城再谢了一通,见白朗摆手赶人了,才起身离开。
走出影视厂时,周春城回头看了一眼,这么多年的工作了想来也有些失意。但比他更难过的莫过于小张,开车回旧公寓的路上竟然一句话也没说。
不用去剧组后,小张得了闲,更是卯足了劲去给周春城做食疗。周春城虽说没被养胖几斤,但气色确实又好了不少,瞧着还是白,但不再是那种不健康的苍白了。
唐季茹得知周春城杀青后就约了他出来庆祝。这是自周春城与许昭华的婚礼后,他们第一次见面,惯例还是唐季茹做决定,约了家中餐馆。
周春城闲着所以来得早了些,也带上了小张,除了指名两个唐季茹喜欢吃的菜外,其它就由着小张去点。
等见到了唐季茹后,周春城站起来给她拉开座椅,仔细看了两眼没忍住笑道:“胖了。”
没有预想中的尴尬,唐季茹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只是面上堆着笑,对于周春城这样调侃她一点也不生气。她把周春城赶回座位后,才装模作样地板了脸说:“真不会说话。”
小张就接了句:“现在这样好看。”
周春城与唐季茹听罢同时笑了。
这顿饭吃得很尽兴。唐季茹交谈中得知周春城不再演戏了,有些唏嘘,但并没有规劝他,只是表示一定要去多看几次白朗这部电影捧场。后来又听周春城提到小张的工作问题,唐季茹想也没想就让他优先考虑她这边,说她主持的节目反响不错,本来就有意招个助理。周春城自然说好,但是谈话内容中的小张就有些忧伤,默默地听着不发表意见。
饭后回去时,周春城往停车场走,小张难得地走在了后面。周春城知小张是怎么想的,但他也不会说些漂亮话,怕话说出口更伤人,就什么都不说了,让小张自己慢慢接受。
过了几天,周春城还约见了许先生,跟他交待了自己的打算,也请他放心把自己当成是许昭华的新看护就好了。许先生有些吃惊于周春城的改变,见他知分寸,也乐于接受这种做法,并且表示要支付他作为看护的薪酬。周春城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见许先生很坚持,就答应了。他后来想,这可能是许先生为了确定他身份的一种做法。
当晚周春城依然是睁着眼没有睡意,便数了数最近做的事,发现自己竟然也处理了不少事情,立时觉得自己也挺厉害的,可是没有特别激动的感觉。
夜还长着,周春城又拿出了圣经来看,但脑子里同时有一堆计划乱糟糟地在那里转悠着,却又理不顺,弄到最后读圣经和做计划没有一样做好。他叹了口气,坐到飘窗那里,天上的星星是看不到的,只好数经过的车。数着数着数就乱了,数着数着天渐见亮了,他也伏在飘窗睡了。
三个月后,周春城与艺星的合约期终是满了,小张最终拒绝了陈强替他物色的工作辞了职去给唐季茹那边当助理。离开旧公寓那天,小张很不舍,请了周春城去外面吃顿好的。周春城没有不去的道理,但没让小张请客。
“当然是得我请,算是谢你对我的悉心照顾。”周春城抢了单说。
离愁一下就涌上心头,小张情绪又有些低落,但还是强颜欢笑着说:“等我新工作领了第一个月工资再请春城哥吃饭,那是托了你的福,到时不能跟我抢。”
“好。”周春城温声道。
小张低着头,搅着汤匙,说:“我把你当哥哥的,以后要常联系。”
周春城扬了扬手机,笑道:“我什么通讯方式你都有,随时找我。”
听了这话,小张就扔了汤匙,抬头严肃地看着周春城,不高兴地说:“你就不能主动找我吗?”
周春城失笑:“好。”
想了想,他又说:“听说电影已经做好后期送审了,估计排期也不会太远,到时候一起去看看,也算是让你见识过电影从无到有了。”
小张听了高兴,一扫之前以为隐藏得很好的愁容,面上又是云破日出的朝气。
待小张搬走后,周春城没了管束,失眠并没有好转所以夜里又开始喝上了酒。有时他喝得半醺也会忽然想念叨叨不停的小张,便更觉得公寓空落落的死寂,像座出土的墓。
他没有驾照,许先生便叫司机每日接送。没有人告诉许昭华婚姻生活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她渐渐也把它当成了真,只是见到周春城时愈发的喜欢腻着他,不说话也觉得满足。而周春城把她当成了被娇宠的妹妹来看待,慢慢也习惯了,甚至觉得好似多了个亲人似的。在她身边他就会因为一种若有似无的牵绊而觉得安心,能在她轻快的声音中得一时好眠,看着她的笑容也会觉得生活就是这么简单快乐。
有时候周春城会告诉自己这样的生活挺好的,只是每每经过山顶那个叉道时总会有瞬间晃神,忘记自己在做什么了。然后他就会告诫自己要知足,才可以常乐。
直到那日乘着微暗天色回公寓,隔着一段距离看到山顶的路旁停了辆打着双闪的车,有人依着车身仰头在打电话,香烟笼着半身。司机靠边停了,说是要过去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周春城制止了他,说他去就好。
按四季更迭来算,已经是快要进入深秋的时候了,但H城在南方沿海,暑气未消并没有让人体验到一丝秋意,气温依旧很高。车门一推开,热气就扑面而来,冷热空气的对流像是能够产生微弱电流似的,由周春城的指尖开始快速流窜而过,令他瞬间起了满身的小疙瘩。
才跨出车的周春城觉得有种晕眩的不真实感,眼神发直地看着那个人。
那人没穿西装外套,合身的衬衣束在西装裤里,显得腿特别长。电话已经结束了,那人将手机收回腿兜里,似乎觉得闷,单手开始解衬衣最上头的纽扣,另一只手捏着烟嘴吸了口,头往周春城他们那个方向转。
除了梦中人李提,还有谁能让周春城这般失魂?
两人四目相接,都是熟人竟然一阵沉默,仿佛山风在那一刻也停止了流动,地面蒸腾而上的热气闷得人头昏脑胀。
最先有反应的是李提,他将烟扔到了脚下,用皮鞋碾灭后才抬头,扬声道:“喂,今天见你气色不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