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止(46)
“好点没,要去医院吗?”李提拿过抽纸递给周春城擦汗。
已经不是追究的时候了。
周春城接过,抽出两张往两颊上按压,下意识的避开额头。李提见此也抽了张替他覆在额头来回轻轻地印吸汗水。周春城自然乐意,手下的动作都停了让李提代劳,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对方。李提被周春城一心一意的目光瞧得没脾气,积郁在胸中的闷气一时间也提不上来,只是气到底是没消于是手下忽然重一下,感觉到周春城整个人都僵了下才继续放轻了动作。
“疼了?”
“没。”周春城垂目应道,“其实疼一点也没什么,忍下就过去了。”
李提点点头,收回手。
“晕吗?就怕有脑震荡。”
“还行。”斜靠在沙发背上,周春城开始揉膝盖,但还是仰着头与李提对话。
“还行是个什么说法啊?”李提被气笑了,“行了,去医院拍个片看看。”
李提的手刚扶上周春城的手臂,就感觉到对方身子一僵,然后听到他喊了声“丽丽姐”。那叫声是怎么的?像人在沙漠里行走半月,喉咙极度缺水后的发声。正巧周春城感觉自己像条离水的鱼,连弹跳都不敢,瞪着鱼目等待被宣告死亡的方式。
而李提也似被一惊,回头的速度非常快,面色倒还正常,只是不知道该给怎样的表情,嗫嗫嘴来了句:“洗好了?”
明明两人这时候没有做什么不能示人的事情,一个二个竟都表现得颇为紧张。
身穿粉色真丝吊带短睡裙外罩同色真丝睡袍的白丽丽正靠在书房门框上擦着头发,大波浪卷带着湿气垂着,发尾被她包在毛巾里吸水。她的动作娴雅而专注,好像并没有看到书房里两位男士略带心虚的样子。
“我刚还在泡着呢,听到挺大几声响,就出来看看了。”说完,白丽丽还似嗔似怒地瞪了李提一眼,“喊了好几声呢,你都没应。”
李提已经放松下来,收回手自然地搭在白丽丽的腰上,解释道:“周春城摔了,我这还在担心他有事没事,没顾上你。”
被点名的周春城心又提高了一些,同时看到他们夫妻像是同进共退的亲密样子,觉得自己就像是个话剧台上演砸了的人,连鞠躬道歉都没胆。
而那边白丽丽似乎才认真观察起周春城来,接着低呼一声。
“敲到头了?”她还走上前,放轻了手摸了下,“都肿起来了。”
“他自己还说感觉还行呢。”
“这不行,磕着脑袋了,这事可大可小,轻忽不得的。”
“我也是这意思。你要没来这,我都送他去医院了。”
“那还是快去吧。”
夫妻二人齐齐看向周春城,生生把他看出了身冷汗,刚被白丽丽摸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着。他害怕得不敢答应,脑袋被自己摇晃得晕眩,有气无力地说:“我……让我躺会,躺会就好。去医院的路上我怕是晃得更难受。”
“这……好吧,你要不舒服就喊我们。”白丽丽与李提对视一眼,“让他休息下,你去拿冰袋来让他敷敷消肿。”
李提点头下楼去了。
“来,我扶你去客房。”白丽丽托扶着周春城离开书房,她对别墅的格局布置有些模糊了,还是周春城给她指的路。一路上白丽丽都没有问周春城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只是将人安顿好后,取笑了句他瘦。
孤男寡女的,白丽丽自然没留下,但她也没回主卧,去了侧卧。这个周春城不知道,接过李提给的冰袋后,浑浑噩噩地想着事情。他总觉得他自己孤孤单单地难受着,而李提与白丽丽正和和美美地燕好着。
又是一个失眠夜。
但今夜有点不同,它热闹着。
李提在主卧没见着白丽丽,坐在床尾长叹口气,将脸埋在双手中。现在事情已经脱离掌控,胎死腹中的一项计划除了默哀已无它法,而一切变数都落在周春城身上。李提知道不能怪他,但他也做不到怪自己,总要有个人来背锅的。而他本想与白丽丽说的事也准备放一边缓缓,事被这么搅和,他也不乐意再去想了。
烦。
李提拨了个电话。
“嗯,是我。”
“你电影角色都定好了没?”
“呵,主角不敢给你乱点。”
“对,就一个小配角。”
……
两三个小时过去了,周春城还清醒着,但轻缓的叩门声还是把他吓了一跳。他揉着膝盖慢慢挪过去拉开门,本以为来人必然是李提,可眼前所见却令他失望了,就连嘴角的笑纹都几乎要撑不下去。
敲门人是白丽丽,还是那身打扮,大波浪已经干透,把人的脸衬得更小了。她拿着个托盘,上面盛着两杯牛奶。
周春城马上把人让了进房,为了避嫌房门并没有关上,干巴巴地找话:“丽丽姐这么晚了还没睡。”
“倒时差呢,而且才跟助理捋完行程,我回来可不是渡假的,时间有些紧工作安排得就满了。”白丽丽递了杯牛奶给周春城,见人呆愣着,便挑眉示意他接,“我来瞧瞧你还有事没事。”
“没事的。”周春城接过牛奶,杯身传到手上的温度刚好,暖暖的。
“你呢,还不睡?”
“有点失眠。”
“经常?”
“啊?”
白丽丽低笑,指了指眼下才接着说:“黑眼圈。”
周春城点头,掩饰性地抿了口牛奶。
“怪不得瘦成这样,都脱相了。”
“瘦点上镜好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严格上来说是白丽丽说一句周春城答一句。周春城一直放松不下来,每个回答都战战兢兢似的,心里边想着白丽丽来这里找他谈话的目的,总归不会是因为睡不着找个聊伴。但他心里又不愿意相信白丽丽是来赶他的,依他所知他们不是不干预对方私生活的吗?
周春城越想越忐忑,觉得白丽丽再多留片刻他可能就要得心脏病了。
白丽丽见对面的人身子骨挺得笔直,像只竖起所有羽毛的鹌鹑,瞧着就没有凶相。她缓缓站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说出今晚要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在演这方面,我们都比你专业。你不觉得痛苦吗?”
一导演,一女演员,一男演员,演了一晚上。
关上门时,周春城还在发怔。白丽丽往来侧卧走去时想的还是那句,好奇心害死猫。
客卧里的周春城开始后知后觉地发怵。
——他都看出来了吗?
第38章 、幻觉
什么样的事最让人难堪?大概就是出洋相了吧。
周春城粗喘着气坐在床沿,微见颤动的双指间夹着燃了一半的烟,身体一动不动。不是周春城不想动,而是对身体他像失去了控制一般,血肉全成了没有生机的腐肉,由它们组成的这个躯体散发着最令人作呕的臭味,最终凝聚在他的心里。
尽管夏天的夜里空气温度也会下降一些,但不应该是这么凉的,凉得周春城就是觉得牙齿都要打颤,身体更是开始控制不住的哆嗦起来。
他想,假如李提真的看穿了他的所有掩饰……当他还以为自己身披新衣正洋洋得意出游的时候,却被可怜地告知一切真相。哪来的新装?哪来的聪明?他赤条条像个刚降生的婴儿,此时正不堪一击。
太可怕了,他觉得太可怕了,他在人眼里还算是个人吗?
周春城紧紧地掩上双耳,空荡荡的客房里却像有回声,此起彼伏地响着讥笑。他想嚎叫的,又不敢,就怕惊动了李提和白丽丽。他害怕他们把他当傻子之后,又当成疯子。
他知道自己不是疯子。他甚至知道笑声都是假的,但他摆脱不了。指间被烫到的灼痛感令他意识回笼,本能地甩手将烟头扔到了地上。他猛然地大口吸气,死鱼般的眼睛瞪着地上还在苟延残喘地闪着红光的烟头,然后突然用赤着的脚踩上去。脚因为烫到而缩回,又再踩上,泄气般重复这个动作,把地板那块弄出一团灰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