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俗游戏(49)
“手机呢?”夏安远顾不上自己只穿了条内裤坐在廖永南跟前,他胸膛起伏着,整个人看起来消瘦了好大一圈,“廖医生,看到我手机了吗?”
廖永南盯了他一会儿,见他没有挣扎的意思,才放开手:“应该在纪总那里。有什么事么?他告诉过我,不能让你离开这。”
情绪是蒸锅里的水汽,不开锅盖貌似一切都风平浪静,一打开,蒸汽腾然上升,把空气都熏成浓重的雾白色,像水点燃了火。夏安远眨了眨眼睛,他将这水蒸气含在眼里,曈膜被烫出皱褶,教他连这眨眼的动作都做得艰辛。“我得出去,”他的声带颤抖,似乎在做一种极力的隐忍,“廖医生,我得回趟津口。”
廖永南明白过来:“你想去看阿姨?”他直起身,对夏安远安抚地笑了笑,“你放心,阿姨已经转院继续治疗了,我帮忙办的手续。既然答应了你,纪总就不会不管这些事情。”
夏安远没有心思在意廖永南是怎么得知的这些事情,也没有过问他究竟知道了多少,清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尴尬身份,这种事情其实也根本不用细问,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听到夏丽转院继续治疗了,他松了口气,人卸下力,颓丧地在床上蜷起腿来,将脑袋埋到膝盖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廖医生,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应该谢谢纪总,那家医院可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安排进去的。”廖永南掏出他的手机,“你要跟他打个电话吗?不过现在这个点,他也应该要过来了。”
夏安远抬起头,没接手机,又对他说了一声谢谢:“我没想到一睡就是这么久。”
“因为你生病了。”廖永南看着他,以他们初见时,医生看病人的神情,“现在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夏安远摇摇头,有些自嘲地看了眼自己的身体,“您是神经科医生,也会治这种病么?”
“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廖永南咳嗽了声,他从始至终都表现得很体面,“清理一下皮外伤,输点营养液,总还是可以的。你这也不光是身体上的原因,精神压力太大,有时候也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收回手机,叹了声,有点开玩笑的意思,“还是纪总会使唤人,我刚搬完家呢,一个电话就来了,当时毕业的时候我还问他来着,要不干脆给他做家庭医生算了,他又不同意,结果现在干的一样的活儿。”
夏安远愣愣地看着他:“廖医生跟纪总认识很久了么?”
“对,”廖永南点点头,回忆了一下,“大学的时候认识的,有个六七年了吧。”
这么长时间……当初他离开京城之后,纪驰竟然还是留在国内读了大学么?夏安远垂下眼睛,不敢再问下去。廖永南是纪驰的同学?也是他的好友?他们之间相处的氛围很不一样,和纪驰跟徐繁星这些人相处时给人的感觉都不一样,硬要说的话,那可能是一种抛却身份地位的知心相交,有种随意淡然的平等。
他猜想廖永南应当有一个很好的家庭出身,多半是什么医者世家,书香门第,他身上有那样的气质,也只有这种家境的人,才能在经济差距过大的情况下,有足够的底气不卑不亢。
廖永南突然伸手去碰夏安远的颧骨,他这几天瘦得略有些脱相了,漂亮的颧骨凸出来一点,他放在夏安远脸上的目光有点走神:“其实照我对他的了解,我以为他不会喜欢你这样的。”
我是哪样的?
夏安远差点就下意识问出来,他舌尖抵住上膛,堵住自己想要探询的欲望。
但廖永南继续说下去了:“第一眼见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是纪总手底下的工人,多看了两眼,发现这个工人长得挺帅,很少有人顶着这种寸头还能这么帅。”他顿了顿,收回手,手插在牛仔裤兜里,“他特意带你到我那看手,我那会儿确实挺惊讶的,还在想,他从前没有收过你这型的,怎么会突然口味就变了。”
他从前没有收过我这型的。
夏安远冷静地在心里点头。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知道纪驰这些年包养过很多小情,知道他有很多小情这件事情,所有人都见怪不怪,也知道自己只是这堆小情中间的小小一个,甚至比其他小情的地位更低,是条交出自由的狗,还没有撒娇索吻的权力。所以,能别再提了吗,别再一遍一遍地提醒我,小情小情小情小情小情。我是纪驰的小情。
“请教一下廖医生,”夏安远露出一个浅笑,稍纵即逝,“纪总一般喜欢什么型的?”
廖永南似乎没想到夏安远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在他心里,对夏安远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寡言少笑的帅气农民工。
“漂亮的,个高的,”他回答得很快,这不是什么难回答的问题,也没必要对夏安远遮掩,“能上电视拍戏的那种漂亮,额头前面都留着头发,刚好把眉毛挡住,”他笑了笑,“总之没有你这样的男人味儿,也不是寸头。”
“是么。”夏安远跟着笑了笑,他摸了摸自己的发茬,“看来我得留头发了。”
廖永南看着看着夏安远,偏了偏头,借着窗外的光将夏安远脸上的轮廓仔细打量,忽然伸手,挡在了夏安远额头前。
夏安远不解其意,仰视着他:“怎么了?”
廖永南没有说话,用这个姿势,看了夏安远很久,他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浮现在眉眼间的讶异和疑惑。
窗外的雨声又大了起来,一阵一阵地泼打在玻璃上,外面一定刮着狂风吧,这窗户隔音好得惊人,如果不是狂风骤雨,怎么会有清晰嘈杂的雨声传到屋子里来。
夏安远从这个声音里,感受到一种莫名的焦躁,廖永南这个神情太奇怪了,作为医生,他应当惯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一般绝不可能如此赤裸地将心里的想法用眼神传递出来——所以他一定是在这瞬间想到了什么事,而这件事令他十分震惊。
“你……”半晌,廖永南才开了口,可没等到他往下说,客厅传来关门的声音。
廖永南立刻变了,脸上带起了笑,“纪总回来了。”
第43章 十一位阿拉伯数字
廖永南拍拍夏安远的肩,打开门,纪驰刚好走到次卧门口。
“纪总。”廖永南熟稔地跟他打招呼,“安远醒了,没什么大问题,那我先回去了。明天我就正式上班了啊,有什么事别直接Call,发微信。”
纪驰点了点头,廖永南转身,看了一会儿夏安远,露出来个笑,那笑看不出来其他太多的含义,他抬起手,对夏安远做了个再见的手势,临走之前又顿了顿,附在纪驰耳边低声道:“对了,那什么,他才刚好,你别太折腾人家了,这段时间悠着点。”
纪驰还是点头,面无表情,他始终站在卧室门口,淡淡地看着夏安远。
等到廖永南走了,屋里只剩两个人,夏安远就听不见其他声音了,风声,雨声,窗户响,呼吸,血流,心跳,全都消失,全都不见。他也看纪驰,看着穿过八年春秋,穿过冗长梦境,变了的没有变的那张脸,他感到窒息,眼眶似乎因此缺氧发酸,有情绪像岩浆,随着地壳运动往火山口漫涌,来势汹汹,吞天噬地。
他无法抗拒地往那张唇上望过去,廖永南一离开,纪驰一出现,梦中的情景就即刻按了播放键,似乎仍旧历历在目。他们明明离得那么远,在这个对视间却让夏安远回到了从前,是梦的蛊动,让温热的体温包裹住自己,那张唇绵软香甜,糖一样,没有一个穷小子能抵御糖果的诱惑,那种新鲜甜蜜的滋味,尝一口,就能记上整个有生之年。
在近乎凝滞的视线中,纪驰先动了,他走近床边,掏出一个新手机,递到夏安远面前。夏安远却愣愣地,不知作何反应,说实话他现在真的还来不及分清两个纪驰,梦里的情景太真实,那几乎都不是梦了,像他穿越到过去,重活一世,以至于他根本还是小时候的那个夏安远,他又收到了一部新手机,又听到纪驰开口,说那句:“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