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草(22)
江煜马上露出幸福的表情。
那女生说:“傅子越!我很喜欢你!”
傅子越大受惊吓,被射灯照着,恨不能把脑袋藏到胳肢窝底下。
起哄声里,贺循的胳膊被动了一下,顾西园柔软的唇贴上他耳朵,吹着气问:“为什么明明是你的庆功宴,没有人来恭喜你?”
贺循侧头看他:“你说为什么?”
顾西园软绵绵靠着贺循,掰着指头给他数:“一会儿是江煜,一会儿是傅子越……”
“你喝的是酒吗?”贺循问。
“没有,”顾西园小声反驳,“是果汁。”
贺循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杯子里是橘红色液体,桌上放的的确是橘汁饮料,地上却东倒西歪几支空的金酒瓶。这一圈每个人脸上都挂着迷蒙的神情。
顾西园在晦明变换的灯光里贴近贺循脸侧,喷吐着甜蜜醺然的气息,说着好听的话:“没有人的话,我来恭喜你啊,贺循,你好厉害,我今天听见你对阿姨说话,好冷酷,我喜欢!”
贺循:“…………”
傅子越再也不能忍受了,陪江煜发疯就算了,居然还惹了朵不熟的桃花,赶紧借口尿遁,临走前发善心想带上贺循,却发现好兄弟早就扔下自己先走了。
轰趴馆的走廊里,墙漆成朦胧的蓝,地毯是深沉的灰,光线像在隐藏某个秘密,叫人路都看不清楚。傅子越摸索着找楼梯,耳朵里忽然就钻进楼梯转角处细碎的声音。
“一点点而已,我还是清醒的……”
“是吗?”
傅子越探出头,还没叫贺循,看清他手里拎着一个人。傅子越记性一向很好,一起上过排球课他就记住了,那是与贺循一起组队的学弟,江煜乱开别人的玩笑,说他在追求贺循。傅子越是不相信的,他见过贺循拒绝别人,如果小学弟真有那种想法,贺循不会跟他上一学期的课。
但现在他的信念动摇了。
小学弟踩着地毯踮起脚尖,向贺循靠近了一点。虽然这个角度看不见,但傅子越直觉到贺循被人亲了。
“清醒的人会说自己是清醒的吗?”贺循没有一把推开,也没有后退,用一种傅子越很陌生的,温和而引诱的语气说话。
突然就爱上了泡自习室,从某天起不再和他们一起吃夜宵,好像总在和什么人联系……贺循种种异常的行为立即得到了解释。
傅子越开悟了。
贺循蓦然回头,与傅子越隔着阑干对视。傅子越有点尴尬,还没开口,贺循却很自然地点了下头:“先走了。”
“哦……”傅子越懵然,目送两人下楼,心里像有只猫在挠。
片刻后他决定把刚才看到的都忘掉,尤其要对江煜守口如瓶,因为江煜是广播成精,擅长制造大新闻。
他们回了贺循在学校附近的公寓。那一天顾西园的确觉得自己是清醒的,清醒而分裂的,漂浮在半空中向下看着另一个自己依偎在贺循怀抱中,说着他原本没有打算挑明的话:“贺循,恭喜你保送阳城大学,太好了,恭喜你……”
贺循有点无奈:“今晚你已经说了很多次了。”
“虽然你没有告诉我,”底下的那个顾西园继续说,“我还是知道了,你藏得好好,我现在才知道,你是不是想和我一起参加校际彩虹跑?一起看夜场电影、一起晚归……但是阿姨教训你的时候我不能陪你一起……”
贺循握着顾西园肩膀稍稍推开一点,指腹贴上发红的眼角一抹,匀开艳色似的。
“这个决定不是我外公,也不是你帮我做的,是我自己做的。你不需要胡思乱想。”
顾西园完全没有听明白,胡乱应着,不停嘟囔“你真好”、“我真喜欢你”,添了高浓度酒精的橘汁让他变得像熟透的果实,染上绯红颜色而从内到外散发出甜蜜气息,带着一点献身式的天真,亲吻贺循的眼角、眉尖、挺拔的鼻梁与温暖的嘴唇。
他想自己确然是清醒的,只是清醒的那部分被贺循动作带起的风送上半空,白色的绒毛展开小伞,缀着他的灵魂,拥抱美梦似的撞碎在玻璃墙上,再因为贺循的目光,因为他的亲吻吮吸、禁锢与抚弄,而生根发芽,开出无数风里摇摆的小花。
贺循眼神沉沉的,按着顾西园深陷进卧室的床里,外套与毛衣丢弃在地上,肌肤因裸露在空气中而战栗,光洁的肩膀留下清晰的指印。贺循克制地舔吻顾西园的唇齿,咬他的舌尖,很礼貌地询问:“顾西园,你明天还会不会记得发生了什么?”
顾西园舌尖都被他吮得发麻,抱着贺循的腰,想要贺循贴住他的肌肤,要他身上的温度与气息。
贺循少年时期没有被熏衣与香氛浸染的,干净得青草地一样的肉|体|味道,深刻保存在顾西园那一夜的记忆里。
第21章
与家庭的矛盾被贺循轻而易举地摘出去,如果不是顾西园每周要去茅家上课,根本不会知道贺循与家里有过哪些交锋。贺循留给他的是安全、平静的空间。
师姐又接到顾西园的电话,问她川城有没有实惠的美术集训。
“你怎么又要参加联考了?不是准备出国吗?”
“因为在谈恋爱啊,不想异国恋。他要陪我去阳城念书。”顾西园雀跃地说,被师姐悲愤地挂了电话。
七月开始顾西园的重心转移到了集训上,学费花光了他两年攒下来的奖学金与大部分工资,考虑到之后校招的专业考试,他暂停了茅维则那边的课程,却还坚持在山海间打工,常常画室美术馆两头跑。
贺循放假后去考了驾照,有时能顺路接顾西园回家。他被外公安排了很多事,每天朝九晚九,顾西园有天早上困顿地爬起床,看见贺循对着穿衣镜调整眼镜。顾西园一惊,问:“近视了吗?”
“没有,”贺循皱着眉说,“防蓝光的,每天跟贺董看表眼睛疼。”
顾西园对着他的白衣黑裤细框眼镜垂涎三尺,风纪扣上的喉结像颗散发迷人芬芳的禁果。顾西园抱着他的腰,毛毛虫一样拱上去,因为还没有睡醒,说着不清醒的话:“亲我,快亲我!”
贺循回搂住顾西园的脊背,低头看他,摘下眼镜给了他一个湿吻。
贺循飞阳城那天,顾西园还在画室啃干面包画色彩。手机放在一旁,半个月前就设置好的日期提醒每隔五分钟就要闪一次,通报顾西园两个小时前贺循从家里出发,一个小时前贺循到达机场,半小时前坐进候机厅,五分钟前拍下舷窗外的跑道发给顾西园,五分钟后失去联络。
顾西园画得很急,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贺文妍亲自把儿子送过安检,只要顾西园理智还在,就该知道自己不适合出现在机场。他很想去送行,但只要他与贺循同时在茅家,就从没有当着第三个人的面交谈过,在贺文妍与茅清秋眼里,也许他俩只是陌生人。
夏季法桐飘絮,笼罩厂区与宿舍楼,像平白起了一场纷乱的雾。川城晴转阴,气温28-30℃。阳城阴转小雨,气温24-33℃。
坐在对面的同学把脑袋探出画布,问顾西园:“眼睛怎么了?进颜料了?”
顾西园不停揉眼睛,含混道:“嗯嗯,我、我去冲一下。”
进了卫生间,他就把自己关进单间,拿纸巾往脸上按。航班还没有离开川城他就已经想念到不行,好像盛夏夺去了他头顶的伞,凛冬剥下他脖颈的围巾。顾西园此前的人生一直让他保持着失去的惯性,贺循是他得到过最好的,但也不会总在他身边。
九月开学画室没有一个人离开,月底顾西园请了两天假回去参加学校考试。老师在得知这位同学是那种如果拿不到奖学金就会因为交不起学费而惨遭退学的情况后,露出了众生皆苦的慈悲表情。
尤莉每周帮顾西园带来试卷和复习笔记,被他精力透支的样子吓到。顾西园自己倒是无所察觉,两件事有一件没做好他都会面临困境,必须打起百分百的精神。阳城那边开学快一个月后,顾西园在他们校园墙上发现了一张贺循上数分课解题的照片,有人发上来问这人谁,很牛啊,这道题就他一个人解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