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草(12)
“……阿园……”
爷爷在房间里叫。
顾西园一下弹起身,冲过去,贺循听见顾西园扶着老人家上厕所的声响。
那天晚上结束得很和谐,顾西园觉得他已经懂得如何把握与贺循交往的分寸。早上五点的闹钟响起,他从被窝里爬出来,居然觉得心情还很好。
出门蹑手蹑脚,关门小心翼翼,生怕吵醒了贺循。
下楼后很有中气地和老板老板娘问好。
老板说:“早,阿园,今天心情很好啊,有什么好事吗?”
老板娘说:“昨天是阿园的生日你忘啦?!”
老板娘封了个红包给顾西园,厨房里热火朝天地开工。
贺循站在没有亮灯的楼道里,看顾西园穿着奶牛围裙,带着笑脸忙碌。等到老板拉起卷帘,顾西园细细的两只胳膊端着蒸屉放到店台上后,贺循就转身回了楼上。
第11章
贺循送的巧克力被顾西园带到学校分了,尤莉吃得最多,吃完后质问顾西园是哪个暗恋他的女生送的巧克力。
“卡片都没拿出来啊卡片!”
顾西园只能无言以对,同时想原来给贺循送巧克力是一条错误的路径,他会看都不看一眼。
生日许的愿望不久后居然灵验了,举办过青少年画展的山海间艺术馆来信,问顾西园有没有意愿做助教,馆里在筹备面向社会招生的国画美学培训班。请的老师都是崭露头角的青年艺术家,做助教也有机会学习很多,给的酬劳对一个只在周末去出两天工的高中生而言已算很丰厚。
顾西园离开李诚青画室后,就成了无根浮萍,眼下有这样的机会,拿钱去学习,当然求之不得。他算了一笔账,发现这样下来也许可以不用去包子店打工了,顿时精神振奋,跟贺循分享了这个好消息。
贺循回他‘恭喜’。
川城的冬季一天天变得严寒,顾西园的日子却一天天阳光起来。在夹缝里求生的人,有一点点雨露都能野蛮成长。唯一让他不安的是与贺循的关系,他“运气很好”地在排球课更衣室里听到有人对贺循打趣说高一的学弟在追他。
“你喜欢搞小男孩吗?”
那人嘻嘻哈哈的:“眼睛跟黏你身上似的,傻子才看不出来。不过那学弟长得蛮漂亮,搞一搞可以当调剂嘛,说不定会发现原来自己好这一口。”
“江煜。”贺循声音很冷,顾西园看见他立柜上的影子站起来,更衣室里立刻就安静了。
顾西园开始觉得惶恐,克制自己旺盛的分享欲,不要把眼睛“黏”在别人身上。但是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贺循的存在感太强,社团课给别人讲题时顾西园都会竖起耳朵听。
突然失去了顾西园的消息轰炸,贺循也没有问什么,好像来来去去都很正常,令顾西园多少有点失落,觉得自己是在投石问路,做一些无谓的事。
周末他搭车去郊外的山海间,进行助理工作培训。馆里给了一间宽敞的大教室,可以免票随意参观展览,和顾西园搭档的另一个助教是美院的学生,今年正在找实习,托了老师的关系才进到山海间,对拿到山海间艺术展金奖的顾西园很佩服。
“肯定是因为这样才会招你的,”魏洋说,“艺术馆也会和有潜力的新人打好关系。”
顾西园也说不好是什么原因。
魏洋知道很多消息,告诉顾西园:“山海间在和拍卖行拉关系,我猜他们快被容膝斋收购了。容膝斋真的很有钱,它自己就养了好几个美术馆,还要收山海间。你知道为什么吗?你肯定不知道,容膝斋的幕后控股人是元亨集团的贺云度……”
顾西园被他念得脑子里进了蚊子一样嗡嗡直响,苦着脸应付:“嗯嗯……哦……原来如此……”
魏洋哼哼着:“你就没有在听吧,我刚刚说,贺云度今天来山海间了,就在隔壁。我毕业以后还想进容膝斋呢,要是能认识一下大佬就好了。”
门廊外脚步声逐渐靠近,魏洋憋了一会儿,火烧屁股一样把杯里的水倒了,装模作样出门去接水。
门外响起交谈的声音,顾西园拿着把羊毛刷裱纸,心不在焉地听着,还以为自己幻觉了,听见了贺循的声音。
“……我外孙……”
“客气……”
“……联系方式……”
离开艺术馆时下起了雨,顾西园独自在檐下躲雨,没有带伞。如果不是太冷,郊区的雨幕是很朦胧的美。他打算很光棍地淋雨去附近车站,有人从山墙下过来,撑了一把伞。
顾西园吃了一惊,问贺循怎么知道他在。
贺循说下雨了,送他回去。
两人撑着一把黑伞走在雨中淋漓的青砖路上。石灯像漂浮的萤火。
顾西园觉得贺循这人很难对付。他很轻易地知道顾西园在想什么,顾西园却难猜到他的意思。
寒假没几天,《凌烟楼阁》完成了,顾西园生出强烈的不舍,不想卖了,但茅清秋一定不会同意,他可能会加价加到一个顾西园无法拒绝的价钱。
之后顾西园过了几天无所事事的日子,在家补觉,或者出门看展。山海间给了两张容膝斋亚洲文化节的邀请函,顾西园在展会清单里见到了之前在贺循电脑上看过的仿宋元山水册,很有兴趣,邀请师姐一起,师姐却有别的事。
那天顾西园与茅维则结束了相看两厌的课程,共同完成一幅落花狼藉图,落花是顾西园的,狼藉是茅维则的,贺文妍敲门进来:“小老师,吃点水果吧。”
“明天不用上课了。”
顾西园:“啊?”
贺文妍温柔地说:“明天我们一家有别的安排了,小老师今天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顾西园收拾画笔,问:“贺循也去吗?”
茅维则冷笑一声。
贺文妍似乎诧异顾西园怎么会问贺循的事,回答说:“贺循一般不和我们一起参加活动。”
在门廊顾西园就听见一声车铃,踩着鞋后跟追出去,果然看见贺循骑车远去的背影,忙拽着背包、趿着鞋子一边追一边高喊:“贺循!贺循!”
贺循骑出一百米,停在山道上等他,脸色不太妙。
“跑这么急做什么?”他说。
顾西园喘着气,嘿嘿一笑,贺循看眼他的脚:“鞋穿好。”
“你明天有空吗?”顾西园问,“可不可以请你去看展?我问过师姐,她没有时间……”
贺循漠然道:“没有师姐可以找师兄。”
顾西园小心地看了他一眼,斟酌着说:“我想请你去看啊,好不好?”
贺循没有说好或不好,问了他时间地点。
看展当天顾西园穿得很厚,快到除夕了,川城虽然不下雪但是比下雪还冷,人人都忙着回家过年,街上冷清了很多。到容膝斋美术馆外,车流才多起来。顾西园一向很怕冷,还是坚持在外面等贺循,人到的时候他已经快把自己整个缩进棉服里。
文化节有好几个展厅,他们看过五大名窑瓷器展、玉器展,才来到书画展。顾西园逛得热起来,贺循帮他拿围巾和外套。
“你那天是不是在看文化节拟定的展品?”顾西园问,注意到仿宋元山水册在他右手边挂着,“下次到我家,可以给你看我临的。”
贺循听着他讲话,握着顾西园胳膊朝自己带了一下,避过挤来的客人。
之后会发生的事早已有过许多征兆,只是顾西园躲在自己的龟壳里无所察觉,直到在文化节看见自己的画被挂在洗墙灯下。
《凌烟楼阁》做旧的底色、精细的笔触、恢宏的气势,在庄肃的展厅里显得很不真实,连顾西园都为自己日夜相处的作品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而感到震撼。他在画里找自己的落款,没有,印章,也没有。简介上写的作者茅维则。
顾西园下意识伸出手,立刻被贺循抓住。
他茫然地问:“茅维则也画了一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