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瑕(85)
姚父姚母也让她顾及婆家的情绪,更要顾及她自己的名声。齐弩良终归是杀了人,她这么维护他,不就坐实了他们之间不干不净。
齐弩良手戴镣铐,站在被告席后边,让她别说了,他都没关系。是他杀了人,怎么判他都认。
他不怕坐牢,也不怕死刑,唯一的遗憾就是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小兰了。
他勇敢得甚至有些莽撞地面对他生命的裁决,心里没有丝毫退缩,因为他觉得自己做了正确的事,因为小兰从此干干净净摆脱了那个渣滓。
小兰跟他说,男人要掌握自己的命运,要保护女人和孩子。他做到了,他不怕在成为真正的男子汉那天死去。
他想,如果他枪毙了,小兰一定会记他一辈子,这就够了。
但由于他未满十八岁,加上属于激情杀人,还有姚慧兰这个受害人家属的求情,他被判了十年。
而在这期间,小兰却病逝了,换成了他来记她一辈子。
“我一直觉得我没错,但最近,我觉得我错了。”
齐弩良坐在姚慧兰的坟前,手指在她的遗像轻蹭。他从内衣兜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扁酒壶,拧开喝了一口。
热辣的烈酒入喉,烫得他眼眶发红。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要是那一铁锹没有铲在蒋明贵的后脑勺,是不是小兰现在还活着,蒋彧也不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他听荣八妹说的,姚慧兰是子宫癌去世的,摘除了子宫,癌症还是扩散了。要是她没去干那个,她是不是就没有得这个绝症?
要是她和蒋明贵离了婚,她就还能回到村里,而不会因为维护他而背一身污名,和姚家彻底决裂,再也回不去?
齐弩良一直以为他的所作所为只是改变了自己蝼蚁一样无关轻重的命数,却从没想过他改变的是所有人的命运。特别是蒋彧这孩子,因为他的过错而成为孤儿,小小年纪吃尽了苦头,何其无辜。
又一口烈酒入喉,热泪淌下来。
他哽咽着:“小兰,对不起。”
蒋彧放学回家,在楼下院子里就看到了齐弩良的车,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还在门口脱鞋,便迫不及待地问:“哥,回来了?”
卫生间传来齐弩良的声音:“我带了些吃的,你洗手吃饭吧。”
“好。”
蒋彧去厨房洗了手,拿了两副碗筷,翻开桌子上打包的饭菜,有鱼有肉,十分丰盛,都还是热的。
尽管已经快要饿得前胸贴后背,胃里叫嚣着赶紧给它投喂点吃的,蒋彧还是规矩地等着齐弩良一块儿吃。
这段时间不知是工作忙,还是怎么,齐弩良大多数时候都不在家里。即便夜里回来,也回得很晚,也不去房间睡觉,就在沙发上合衣躺一晚,说是新买的沙发比床睡着更舒服些。
齐弩良洗了澡出来,参差齐肩的半长发被他全梳在脑后,身上的黑色背心恰好露出两条花纹密布的手臂。看蒋彧正在看他,立马扯过椅背上的衬衣穿上了。
“你吃你的,不用等我。”
“你不是都已经洗完了。喝不喝啤酒,我去拿两罐?”
齐弩良坐在沙发上穿袜子:“不用,你自己吃,我马上要出去。”
蒋彧瞥了一眼墙上的钟,已经六点了,有些悻悻地:“这个时间还出去?”
“对,有点事。”
蒋彧抿着嘴角:“晚上几点回来?”
“不好说,可能不回来,你早点睡,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齐弩良把背心和衬衣的衣摆一同扎进牛仔裤里,拿了一件夹克套上,“还有钱花吗?”
蒋彧不说话,只是盯着齐弩良,眼神有点委屈。
他没说要钱,齐弩良还是一手把裤兜掏了个干净,一大把鸡零狗碎。他把里边的打火机和车钥匙挑走了,把有零有整的一摞票子留在桌上。
“哥,半期我总分考了第一……”
“又是第一嘛。给你个奖励,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没有。”蒋彧垂下眼皮,满脸失望。
齐弩良站在门口,撅着屁股穿鞋:“现在没有就再想想。对了,下学期就是初三了,我打算给你转个好点的学校。”
“什么学校?”
“还没选好,等弄好了我再和你细说,现在你有个心理准备。”
说完这些,他拉开门,跨出去的脚步迟疑片刻,又回来揉了揉蒋彧的头,但还是走了。
空虚的胃被委屈填满,蒋彧也会有没有食欲的时候。
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有一整天和齐弩良待在一起,一起吃饭的时间都寥寥可数。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反思自己,他成绩一直很好,也没做让人讨厌的事。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人找到了?在哪里?”齐弩良问。
“已经抓回来了,就在仓库。”龙宫洗脚城里,他跟着兄弟们一块儿往仓库走。
在一堆纸箱子中间,那人被绑成粽子丢在地上。一见齐弩良,他立马像虫子一样拱起后背蠕动,磕头如捣蒜:“齐哥,我错了,我不敢了,您高抬贵手,饶我这一次……啊……”
齐弩良叼着烟,双手揣在裤兜里,走上去对着那人肚子就是一脚,惨叫声随之响起。
“把嘴给他堵上,免得吵到前边的客人。”
有人拿了布条将他嘴巴塞上了。
齐弩良上去又是几脚,一阵痛苦而疯狂的蠕动后,人已经奄奄一息。周围的人静默无声,无人敢说话,而和这人犯了同样错误的,无不心惊胆战,生怕接下来就轮到自己。
齐弩良咬着烟蒂,因为愤怒和肾上腺素的飙升而面颊发红,额角青筋凸起。他退后两步,蓄力还要再踢,邓江华赶紧上来抱住了他。
“齐哥,差不多了,他知道错了,算了吧。”
“让开!”
“大哥!”邓江华提高声音,转而又劝,“再打会出事了。”
听到这话,齐弩良才平了平呼吸,罢了手。
邓江华赶紧把那人嘴里塞的布条扯开,一堆污秽混合着鲜血也随之淌了一地。堵住的气管打开,那人呼吸了几口,才终于有了力气呻吟。
邓江华点了一个人,让他把挨打的人送去医院。
齐弩良黑着脸,站在那里捏着烟狠吸。一屋子的人没人敢说话,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些。
今天是他召集的一次集会,除了他那帮兄弟打手,来人更多的是红街的皮条客。那些皮条客一个个的缩头缩脑,眼皮乱眨,额头冒汗,都恨不得躲到齐弩良视线之外。
直到香烟烧到烟蒂,齐弩良吸完最后一口,才开口说话。
“今后要是让我知道谁拿手底下的女人不当人,强迫她们办事儿,睡了不给钱,拿了超过规定的分成,什么样的下场,大家都看到了。”齐弩良扫视一眼众人,那些脑袋纷纷垂下,“多的我也不想多说什么,大家好自为之,散了吧。”
皮条客离开后,齐弩良似乎也放松了些,招手叫来邓江华:“晚上大家一起去喝点?”
老大发话了,谁敢不应承。
“既然齐哥有兴致,咱都一块儿呗。”
“那我去定房间?”邓江华说。
“我跟华哥一块儿去。”小武说。
小武比邓江华还早进来,但邓江华是跟着齐弩良混的,大家都管他喊“哥”。
从仓库里出来,小武感叹:“最近齐哥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啊,他以前都不这样。今天要不是你拦着,估计那家伙得报废了。”
和齐弩良混得最久的邓江华当然更能感觉到齐弩良的不对劲儿,以前他不怎么自己动手,都是让其他人差不多就行了。但最近的活儿都是亲自动手,而且下手还特别重。但这种损害齐弩良威信的话,他不可能和其他人说。
“是那小子太过分了吧。明明知道齐哥最看不上欺负女人的,上头也明令禁止了。他还让手下的女人挨个陪他,给他个人上供,谁不听话就揍人。这不是自找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