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瑕(124)
“哥,我来接你回家。”
齐弩良喉结滑了滑,还被来得及说完一句话,就被蒋彧一把拥进怀里,紧紧抱着。
手里的旅行袋应声落地,他也抬起手臂拥住少年尚且不够厚实的脊背。
一个拥抱,胸膛相贴,并不需要任何语言,齐弩良的心已经落到安处。
他不是第一次重获自由,但两次的心境却也大不相同。
六年前出来,他孑然一身,茫然四顾,既没有来路,也不知归处,天大地大,竟没有他能去的地方。
然而这次,他知道来路,也知道归处。他心有牵挂,有人来接他回家。
他拍了拍蒋彧的后背:“走吧,回家。”
监狱在郊外的半山上,一条公路两侧都是竹林,要沿着这路下到主路上,才有去附近县城的车。
正是春夏之交,早晨阳光清亮,两边竹林在微风里簌簌作响。齐弩良迎面凉爽清新的空气,这是自由的味道。
“什么时候来的?等久了吧。”
“没等多久。”蒋彧说得含糊,实际他天还没亮就来了。
昨天就赶到了离监狱最近的县城,在县里住了一晚,却因过于兴奋,一整晚没睡着。
今天一早起来,公交还没发车,他只好叫了个车,从县城赶过来。也不知道齐弩良具体出来的时间,便让出租车先回去了,一个人在监狱门口等着。
他设想了很多和齐弩良见面的场景,以为自己会忍不住飞扑过去,说不定还会抱着他哭一场。
但这些都没发生。
在长久的等待里快要熬成灰飞的心,在见到人的一刹那重新鲜活了起来。因不安而汹涌的情感,在深爱的人面前化成春风细雨。相见那一刻,并没有过分激动的情绪,心里只有笃定的欢喜。
两人并排走着,蒋彧伸手,试探地勾住齐弩良的手指。
男人微微一惊,但这样亲昵的触碰又立马把他带回了熟悉的感觉。以前蒋彧就喜欢和他亲近,走在路上也总来牵他的手,只是这小子如今都这么大了,还这么喜欢撒娇。
他也没多想,和过去一样,反手握住蒋彧的手。
齐弩良边走边侧目打量身边的少年,两年多不见,熟悉间又有了些许陌生感。最显而易见的是,这小子长高了不少。
“你现在多高?”
“一米八二。”
“有这么高吗?”
“上个月学校体检量的身高。”蒋彧微微偏头看他,明知故问,“是不是比你高了?”
齐弩良眉头皱起:“还早,你小子再干两年干饭还差不多。”
蒋彧只是笑。
步行约半个小时从山上下来,两人在路边的公交站等车。一起等车的行人对他俩纷纷侧目。
开始齐弩良还以为是他从山上下来,别人对他这个刑满释放人员带有色眼镜。半晌后,他才发现,别人都在看他和蒋彧手拉手牵在一起。
他才反应过来,别人眼里,蒋彧已经不是个孩子。两个男人牵在一起,的确十分奇怪,他赶紧把手抽了回去。
蒋彧感到他把手拿走,也只是侧目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车来了,两人上车,坐在并排的二连座上。车子刚一启动,蒋彧又把手伸过来,抓住了齐弩良的手。
“你现在已经是大人了,还这么腻歪?”
“哥,我们都两年多没见了。”蒋彧说着,把齐弩良那条胳膊一块儿拉到了自己怀里,双手搂着,就要过来靠他肩上。
他俩后背都超出座椅靠背一大截,这一靠,后边的人一准能看见。
齐弩良推着蒋彧的肩:“这是在外边,你注意点。”
“哥,没想到你这么在意别人的眼光。”话是这么说,蒋彧还是端正坐好, 只双手拉着他的胳膊。
到了县里,已经快要中午。两人匆忙吃了点东西,又赶去长途汽车站,买到南泉的票。市里才有回洪城的车。
等坐上长途汽车,已经是午后。
长途车是沙发座椅,靠背很高,有了些私密性。蒋彧就靠在椅背,枕着头枕的脑袋侧向齐弩良,轻声问:“哥,在里边的那些日子你过得还好么?”
齐弩良原本看着窗外,听他说话,便转过头:“还行,没有不好,但也没有在外边自在。”
“你每天都做些什么?”
“也没什么,”齐弩良想了想,“每天就是吃饭、睡觉、工作,上法律和思想课。”
“都没时间休息吗?”
“周末休息两天,一天可以在监区内自由活动,还有一天就是上课。”
蒋彧盯着齐弩良,目光在他脸上一寸一寸游走:“工作要工作多久啊,时间长不长?”
“八个小时。”齐弩良抬手撩开蒋彧遮住眉眼的刘海,“说起来,还没你们准考生的学习时间长,就是不自由。”
“你给我讲讲你在里边的事吧。”
“都是一帮坏人,这有什么可讲的。”齐弩良不乐意和蒋彧讲这些,这本不是该他接触的世界。
“我想听。”
既然他非要听,齐弩良犹豫一阵,也挑了些小趣事讲给蒋彧。可能是他讲的故事太无聊,没多会儿,蒋彧就闭上眼睛打起了瞌睡。
随着汽车摇晃,蒋彧靠在头枕的脑袋也小幅度地摇晃着。齐弩良凑过去,把他的脑袋扶到自己肩上,免得扭到脖子。
靠得实了,蒋彧往上蹭了蹭,额头贴着他的颈窝,睡得更安稳了些。
齐弩良又转向窗外,看着飞快往后滑过的陌生景象。
他以前坐过八年牢,牢狱生活对他来说不仅不陌生,还有一种熟悉的坦然。他以为短短两年时间很好过,转眼就能出狱,却没想到这两年甚至比过去八年更难熬。
狱友们都很羡慕他家人常常来信。家人的信件、电话,往往是里边的人最大的慰藉。蒋彧频繁的来信的确宽慰了他,但同时也勾起他铺天盖地的思念和忧心。
那一封一封的信件,更像是在他原本就已经很急切的心里火上添油,让他迫切得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出高墙。
每一次蒋彧在信里叙述他的学习生活,齐弩良就会担心他能不能吃得好穿得暖,学习压力是不是太大。每一次在信里说想他,齐弩良都会自责把他一个人丢在外面,他是不是太孤独太寂寞,是不是过得不开心。
齐弩良笨嘴拙舌,回信里尽量安慰了,却没有一个字能表达他的情感半分。只能熬着、熬着,熬到今天,回到蒋彧的身边。
齐弩良垂目看靠在自己肩上的脸,白白净净,低垂的浓密睫毛,让他显得有点忧郁多情。他已经是个帅气大男孩了,以后不知道会迷倒多少姑娘。
这么好的孩子,就应该拥有最美好的人生,也一定会拥有最美好的人生。
他一点也不嫉妒和不平,只觉得欣喜满足。若说他是埋在地下的根,蒋彧就是他开出的花,结出的果,是他对幸福的希望和延续,是他贫乏得毫无意义的人生里最宝贵的东西,是他在这世上所有的美好。
当年没那么难熬,是他只想着出来就能自由,却不知道自由能把他带去哪里。而这一次,他万分煎熬,是他不仅想着出来,还想着回家。
他的家不在曾经的齐家村,也不在现在的日化厂。
他的家是在这孩子身边。
蒋彧就是他的家。
第105章 轻吻
傍晚才到南泉市,这时回洪城的车已经没了,齐弩良和蒋彧只能在市里先住一晚。为图方便,两人就近在车站旁的宾馆入住。
蒋彧用他的证件开房间。在他对前台说要两间房时,齐弩良挡了他一把:“我俩住一间不就够了,干啥要浪费钱?”
听到这个提议,蒋彧眯了眯眼,没说话。
宾馆前台左右看看两人,见没人说话,便问:“一间还是两间?”
“一间。”齐弩良答应道,并掏了兜,“多少钱?”
“标准间还是大床房?标间168,大床139。”
齐弩良一听这价格,当机立断选了大床房。就临时住一晚,当然选便宜的。再说,以前他和蒋彧出去旅游,也都是选同样规格下更便宜的大床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