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死灰后他们后悔了(53)
明危亭侧过头,看向这位跟随了明家三代先生的总管。
“没那么严重,先生。”明禄失笑,他第一次在这位年轻过头的先生身上看见这种神色,把食盒放在离沙发更近的茶几上,“这种时候要是还真的难受,人就不会再醒了。”
他的音量压得很轻,传不到骆炽在的位置,只是把带回来的资料放在明危亭手旁的沙发上。
要拿到任家私宅这些年的监控记录并不难,毕竟有一个快神志失常的人正在别墅里整理这些——只要在任尘白刚不眠不休地拖着条摔断了的腿,整理好这些年的全部记录的时候,派人直接闯进去,连母带一起全拿走就行了。
就像要想让一个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依然自欺欺人地不肯接受事实、永远学不会反省的伪君子神志失常,其实也根本没什么难度一样。
任尘白既然这么喜欢下棋,不妨自己也做一次身在局中的棋子。
只要让骆家那个养子暂时在医院里失联,那个小明星自然就会去找任尘白。
而被明禄扔下码头的任尘白,又刚听了明确的“骆枳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的结论。
任尘白当然接受不了事实,当然会歇斯底里迁怒报复,这原本就是那位温文尔雅的任公子最擅长的事。
任尘白会往死里咬那个小明星,被逼到极点的傀儡也未必不会反咬一口。
这两个人的纠缠没那么容易了结,只要有关的人,就会被滚雪球地扯进来,自然也包括那个骆家的女孩。
任尘白会一直被困在那幢别墅里。
“时间有限,我们只查看了一部分监控记录,还有其他资料。”
明禄说:“换一个人,大概不会再愿意醒过来的。”
对骆炽来说,邮轮失事甚至算不上是一根稻草。
早没人能拦得住他,强行留下他让他活下去了,如果骆炽真的觉得不舒服,他就不会再睁开眼睛。
那片安静轻松的空茫,无时无刻不在引诱着冷透的火睡进去。
明危亭没有开口。
“棋走得很顺,先生。”明禄捡了件不那么压抑的事来说,“已经打成一团了。”
直到昨晚,任尘白大概还沉溺在“亲自报复了伤害过骆枳的人”的缥缈的安慰里,直到明禄带着人出现在他面前。
任尘白是聪明人,他知道明禄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这些歇斯底里的报复、恶毒快意的寻仇都只不过是被安排好的,只是背后的操棋人随手动的一颗子。
他只是被随意支出去扫地的一颗过河卒,因为这些事一点都不该再去沾骆炽。因为还有些报应理当还回来,所以在落子的时候,又顺便敲断了他的一条腿。
这甚至不是一次被怎么酝酿过的安排,因为明先生正在专心学做骆炽的粉丝,还没有时间去做别的,所以把他们自己先圈起来咬上一通。
一切都还只是刚刚开始,还有太多在后面等着,等着一样一样细细剖皮拆骨,把这些年消磨着别人的血肉养成的心安理得全部扒开,露出里面狼狈的肮脏龌龊。
只不过是刚开了个头而已。
……
明危亭不觉得这有什么可说的,只是点了下头。
他没急着动那份资料,拉过食盒,仔细挑了一圈。
骆炽像是的确没有因为之前被弄眼睫毛的事抗拒他,目光依然跟在明危亭的身上。
明危亭挑出了适合骆炽现在吃、又容易咀嚼和消化的几样,自己先吃掉一个做一遍示范,等了一会儿,骆炽果然就跟着张口。
因为每次都得到了动作幅度足够明显的点头认可,骆炽后来甚至不需要明危亭示范,就自己慢慢吃完了一小块椰汁糕。
明危亭始终注意着他的食量,没有一次就让他吃太多。等到差不多了就让明禄把东西撤走,又用同样的办法引导骆炽,让他想起了要怎么把清水含在嘴里漱口。
骆炽的体力和精力还都十分有限,他被同样坐进沙发里的明危亭圈着肩背,慢慢漱了几次口,就已经差不多用完了力气,眼睫又开始向下坠沉。
明危亭握住他的手,骆炽的身体因为疲倦开始变软,连肩膀也安静垂下去。
“火苗。”明危亭握住他的手,让他慢慢倒在自己身上,“每天都要醒。”
他没有特意让骆炽看到自己的口型,这些话或许会让骆炽有压力。
他只是想说,想向记忆里那团在沙滩上炽烈烧着的、像是什么事都一定能做成的火许愿。
“每天都要醒。”
明危亭说:“要说晚安,要说早安。”
第31章 影子
骆炽在明危亭膝上睡熟。
他的呼吸很轻, 均匀微弱,瘦得线条分明的脊背跟着缓慢起伏,半张脸埋在自己的手臂里。
明危亭把手臂垫在他背后, 确认过这样的力道已经足够稳当, 才又继续把他小心抱起来, 放回病床上躺好。
“先生。”明禄等他给骆炽盖好被,适时出声, “专家组那边差不多有结论了。”
明危亭点头:“这就去。”
他把最后一点被沿也掩实,直起身走到门口,却被明禄拦住:“先生, 外套留下吧。”
明危亭停下脚步, 他解开西装排扣, 把外套递给明禄才问:“为什么?”
“是岸上的人的习惯。”明禄说, “衣服还在这,说明您还会回来。”
船上不会有这种问题。
再大的邮轮空间也是有限的,在不考虑各种紧急措施的情况下, 任何人的活动都永远会有一个相对固定的范围。
但陆地上不一样。陆地广阔延伸,上面的路四通八达,有数不清比远方更远的地方。任何人都可以来, 任何人随时都可以走。
明危亭点了点头,记住这件事。他看着明禄把自己的外套挂在衣架上, 仔细看了看,提出了位置不够显眼的意见:“可以放在更明显的地方。”
明禄拿着西装,闻言笑了:“是。”
明危亭向骆炽说了声一会儿见, 离开病房, 去会诊的办公室。
他在路上慢慢握住自己的手,指节间像是还有凉意。
骆炽的手毫无力道, 在他掌心里冰冷绵软,除了急着找到东西保护自己,就没有再有过任何一点自主的活动。
那天在雨里重新认出骆炽,他买下了骆炽的画,把骆炽送去酒店。那晚聊的天虽然有些费力,但他们两个人都很高兴。
虽然现在知道骆炽那时一定不是真正高兴,但至少那个时候,那双眼睛里的笑影依然纯粹明亮。他看着骆炽兴高采烈地说个不停,他看着骆炽的眼睛,想起在接近北极的航线上,曾经见过的最干净的缀着点点星光的夜穹。
他什么都没有察觉,见到恢复了活力的骆炽竟然也就跟着放心。
安顿好骆炽,他暂时离开酒店,去谈那笔其实也并没多要紧的生意,他其实想好了要回来。
骆炽原来不知道这件事。
骆炽原来是真的以为他要走,所以才会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叫住他。
骆炽叫住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认真看。有一瞬间他忽然冒出个闪念,骆炽好像是非常不舒服,但骆炽只是恍惚了一会儿,就慢慢弯起眼睛。
骆炽弯起眼睛,然后就像今天一样,他再看不出骆炽是不是难受。
过了几分钟,骆炽忽然恢复了之前的活泼,慷慨地不停把那份剧本往他手里塞。
骆炽把剧本往他手里塞,右手的力道实在不足,拿着剧本都掉了几次,所以又加上左手,一起把剧本塞进他的怀里。骆炽的右手垂在身侧发抖,像是从没说过这种话、做过这种事,却又不顾一切地勇敢地抬起眼睛看着他。
骆炽看着他,再三和他保证,这份剧本一定相当值钱,说不定比他要去谈的那笔生意更值钱。
是他太蠢。
是他没有弄懂火苗的话。他把外面那个高兴的骆枳当成了真的。
他没有看到那团已经被困在很远的浓雾里的暗淡的火,因为已经几乎彻底失去了交流的能力,所以只好用这种方式吃力地、笨拙地、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和勇敢问他“再留一下,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