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死灰后他们后悔了(30)
邮轮事故多半是触礁搁浅,船体漏水导致了船身倾斜。
现在的海难不像电影里那么狰狞可怖,只要处理及时,应对得当,并不会造成太惨烈的后果。
骆钧已经恢复了冷静,他迅速整理了一遍思路,松了口气:“骆枳呢?”
简怀逸怔了下:“什么?”
骆钧把船员分发的热水递给他。
在第一遍考虑家人安全的时候,骆钧的确忘了骆枳。
倒也并非有什么深仇大恨,恨不得骆枳真出意外,丢了性命。
只是这么多年的忽略已经成了习惯,因为总是不去注意,于是潜意识也真的自动跳过了这样一个人。
……
但反应过来时,骆钧倒也不觉得有多担心。
简怀逸是和骆枳一起掉下去的,以他对简怀逸的了解,对方应该会先把骆枳推给营救的船员,骆枳大概已经在某艘救生艇上了。
骆钧以为他是没听清,又问了一遍:“骆枳呢?”
简怀逸定定看着他,脸色比刚才更白了,隔了许久,才又迟疑着把视线转向海面。
那里已经变得平静。
邮轮航行了一整天,天色暗了,海水也变得漆黑。
探照灯扫过去,水面粼粼地泛起波纹。
骆钧慢慢皱起眉。
不知为什么,他抬起手,沿着自己的领带慢慢摸到底。
意外突如其来,刚才的情形太过混乱,没有人顾得上一条领带,更不可能去在意更具体的细节。
他到现在才发现,领带上有东西不见了。
被他一直用着的那个领带夹,在他全然不曾留意的某个角落,安静地脱落,沉进了漆黑的冰水里。
第20章 覆水
之后的事由不得他。
权势身家派不上半点用场, 落水后的严重失温就能要人的命。
乘客被套上救生衣紧急疏散,送上附近来救援的船只,这些船会转送他们去就近的陆地。
骆钧终于拦住一个正负责联络营救的船员, 尽可能描述了骆枳的情况。
“……你说还有人在水里?”那人停下动作, “还是你弟弟?你看见他落水了?”
那人诧异地盯着骆钧:“你刚才怎么不说?!”
骆钧被他投过来的视线刺得不适, 本能蹙起眉,却又因为下一句追问忽然陷入沉默。
刚才怎么不说?
分秒必争的海难营救, 多耽搁一刻就可能多要一条人命的冰海,亲眼看着弟弟落水,却直到这时候才讲出来……
対方复杂的神情显然藏着更多含义, 看他的视线更是直白到几乎已经有些失礼。
骆钧第一次被人这样近乎侮辱地怀疑, 生出些无从辩解的烦怒恼火:“当时情形太乱。”
这当然不是他要给出的解释, 他只是说了第一句, 然后下面的话就不知为什么,突兀地堵回了喉咙里。
……当时情形太乱,他只是忘了还有这样一个人。
生死之间的拉扯实在太紧急, 骆钧无暇考虑更多,他只是没能及时想起骆枳。
何况救生艇上原本也只能再多一个人。
救生艇上只能再多一个人,而骆钧甚至没有去考虑这个位置给谁的问题。
他根本就没有在那一刻想起任何有关骆枳的事。
……
骆钧自己都不知道, 原来自己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不知是因为体温严重流失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试图辩解的话像是有千斤重, 不上不下地坠在他胸口,甚至激不起任何一点牵动声带的气流。
骆钧沉默着站在原地。
船员莫名其妙摇头,没有在他这里浪费时间, 対着送话器联络了救援队搜寻打捞, 又继续将艇上的其他人转移去更稳妥的船上。
骆钧也被催促着离开了救生艇,他和简怀逸一起上了船, 被安置到甲板上稍微避风的地方。
手机的防水性能派上了用场,刚一开机就有不少信息和电话涌进来。
有骆橙发过来的报平安的短信,她现在正在另一艘船上。也有父亲的电话和消息,父母都没什么事,他们及时被引渡去了安全的小型渡船。
骆夫人稍微受了些惊吓,但现在有骆承修陪着,已经稳定下来,只是反反复复念叨着简怀逸。
救援行动紧张有序,所有事都已经开始变得有条不紊。
灾难带来的一瞬间的灭顶茫然正在缓慢退去。
骆钧回了几条消息,同样确认了自己和简怀逸的安全,然后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在一边。
海难带给人近乎绝望的压迫就这样突兀中止。
如果不是身上的衣服又湿又冷难受得要命,几乎要让人有种已经彻底脱离危险,回到了最平常的生活的错觉。
……
平常整日里的事也就是那些,处理工作应酬往来,闲下来时一家团聚,多数时候都相当平淡,平淡得波澜不惊。
所以太多的事,都在这日复一日的波澜不惊里变成了惯性。
在这场惯性中,骆钧的确非常不喜欢骆枳。
骆枳嚣张叛逆,顶撞父亲逼疯母亲,针対欺侮简怀逸,最近又弄得小妹心神不宁,从没做过任何対别人有好处的事。
偏偏这样一个搅得全家不得安生的败类,又是跟他们血脉相连的、不可能甩得脱的亲人。
骆钧当然从没想过要让骆枳以这种方式消失。他没想要骆枳死——虽然也有许多次,他在盛怒之下,的确冒出过有些相近的另一种念头。
如果没有骆枳就好了。
如果没有骆枳,一切都会变得很顺利,家人的生活也会更安稳幸福。
于是这种“如果没有骆枳”的想法就也成了惯性,在每个感到烦躁恼火或是怒不可遏、又恰好与骆枳有关的场景里,都会跳出来。
因为有了骆枳,一切才会变得这样糟糕,才会怎么都没法好得起来。
如果骆枳不再纠缠他们,能走得远远的,再不来打扰他们一家,就不会再发生这么多坏事。
不只是他,这或许是每个骆家人都早已养成的惯性。
没有人会闲到平白去质疑惯性,除非这种惯性延伸到什么完全不同的场合,终于酿下或许偏差到无法修正的严峻恶果。
骆钧也是刚刚才发现,原来他対骆枳的厌恶和嫌弃,原来已经足以让他在生死一线的时候,本能地忽略骆枳的存在。
原来他在没有道德约束的前提下,已经能心安理得地脱口而出“当时情形太乱,所以顾不上管他的死活”。
脚步声靠近,简怀逸端着只碗走过来。
简怀逸看起来同样心事重重,坐在骆钧対面,把分发的姜汤端来给他:“大哥……是我的错。”
“我掉进水里,就昏过去了。”简怀逸不敢看他,垂着视线低声说,“再醒来的时候只有我一个,没有看见小枳,我该找他的……”
他已经把话说到这种份上,骆钧看着姜汤,声音很低:“怎么能是你的错?”
“不怪你。”骆钧摇了摇头,“你喝吧。”
他没有去接那只碗,红棕色的液体映不出倒影,随着船体的晃动微起涟漪。
那种高度毫无缓冲地砸进水里,的确很容易出现一过性的昏厥,简怀逸和骆枳或许就是那个时候被水流冲散的。
这挑不出错。
简怀逸自身难保,他也是最后一刻才被骆钧拉上救生艇,又怎么顾得上更多?
骆钧把手放在取暖器上,冻木的皮肤一点点缓过来,逐渐开始反馈出仿佛是被蚂蚁噬咬似的麻痒蛰痛。
……那骆枳呢?
似乎直到这时候,骆钧才终于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他救起简怀逸,是因为他听见了简怀逸的呼救声。
人们总是対自己熟悉的声音更敏感,虽然四周异常混乱,但骆钧立刻沿着声音找到了落水的简怀逸,把人扯上了救生艇。
骆枳为什么不呼救?是因为同样也由于落水的剧烈冲击短暂昏迷了,还是因为醉得意识不清,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危险?
骆枳为什么会喝酒?
简怀逸端着酒杯,是他把酒给骆枳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