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性失轨(16)
他列举得井井有条,很难让人不去赞同。我却莫名滋生出一股烦躁,在心头密密麻麻的盘绕,既是因为顾鸣生这番将自己当作商品一般的话,也是因为他对我只字未提的隐瞒。
这些年他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学会用笑容掩饰一切。嘴角的肌肉向上牵引,眼睑微微下垂,仿佛温和又无害,从而让我经常忽略他实则漠然到了骨子里的本质。
我说不出赞同的话,也想不到反驳的点,默默喝了一口茶,“既然你已经做好决定,就不要再为别人的想法动摇了。”
空气沉寂,顾鸣生的笑容淡了些,“你不希望我进娱乐圈吗?”
“这是你的事业,我肯定会支持。”
“小曜,我只想知道你的想法。”
气氛凝固之余,我复杂地望着他,胸口堵着股说不清也绕不开的情绪,最终只化为沉闷的一句:“你应该知道,娱乐圈很乱。”
“模特这行也干净不到哪里去,我一直都知道该怎么拒绝,也知道要怎么做才不会伤到自己。”
顾鸣生的眉头逐渐松开,泄出一丝难得的温柔缱绻,“小曜,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他鲜少会露出这样的神情,琥珀色的瞳孔渲染出一股荒唐且不合时宜的深情。我心跳快了两拍,匆匆移开视线,含糊地‘嗯’了一声后,包厢门被服务员推开,我与顾鸣生默契地停下声音,不再多说。
他把我点的那两道菜推到面前,微微一笑,“先吃饭吧。”
我拿起筷子,没有拒绝他的示好。
不知不觉,顾鸣生变了很多。
比如曾经的他绝对不会这样冷静地分析利弊,更不会将自己的未来明码标价,可有时候我又觉得他还和从前一样,依然会为工作没日没夜地不顾身体,也为梦想仍怀有少年人的一腔热血。
他有时候活得太张扬随性,有时候又太小心翼翼,像是走在钢丝的两道极端,无数次与平衡点擦肩而过。
世上明明有那么多种活法,他却偏偏要选择最累的那一种。
“我觉得你应该再认真考虑一下。”
见顾鸣生夹菜的手微顿,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不大的包厢里回响:“你现在不缺钱,为什么不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大学时你说想办画展,想在毕业后出国进修,那个时候你条件不足,可现在你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要逼自己去做不喜欢的工作?”
我清楚地知道顾鸣生根本不喜欢演戏,一如他当初也不喜欢做一个被人称之为‘花瓶’的模特。
他只是需要钱,需要给他和母亲更好的生活才迫不得已选择这条路。从我认识顾鸣生开始,他身上的重担就一刻未曾卸下,如果洗盘子能赚到比做模特更多的钱,我想当初的他也一定会义无反顾地去做。
那无关喜欢与梦想,只是走投无路后对生活的妥协。
我没有经历过那样的人生,体会不到他的心情,更共情不了钱对他的重要。我只是自私地不想他离我越来越远,远到再也追不上。
沉默蔓延,顾鸣生少有地不再以玩笑作答。他压平唇角,没有表情的五官线条漠然疏冷,褪下那层漫不经心的外壳后,骤然让我觉得一阵陌生。
“小曜,不切实际的东西从一开始就不该奢望,这是我后来明白的道理,”他静静望着我,扯出一个劣质到极点的笑,“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能像钱那样带来切合实际的温度,这些事情也许你以后就会明白了。”
我想我一辈子也不会明白。
但我没有去戳穿他堂而皇之的谎言,只缓慢而沉重地点下头,平静外壳下的心情仿佛从高处坠落至谷底,糟糕透顶。
第16章
“我去一下洗手间。”
“好。”
后背抵住关上的门,我吐出一口浊气,抬手松了松系得过紧的领带,却没有让发涩的喉咙得到丝毫缓解。
我实在不想窥探顾鸣生的过去,那样的行为卑鄙又可耻,可很多时候,冲动都难以抑制。
他只在少年时短暂地和我提起过一次——他没有父亲,对方在他出生前就跑得无影无踪。一个柔弱的女人能撑起的天地太有限,他必须比其他孩子更早懂事,接受成年人世界的批判与法则,才能拿这些换来如今看似美满的生活。
他得到了很多人眼红羡慕的一切,也同样失去了一辈子拿不回来的东西。我时常会想,如果顾鸣生出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现在的他一定活得骄傲明艳,而不是像刚才那样,就连笑容也要精算到一分一毫,假而精致。
他将自己困在逼仄一方天地,拒绝一切试图靠近的外来因素。曾经我以为那是他想让自己鹤立鸡群的刻意为之,直到后来才明白这是他生来就懂得的本能防御。也许就连我,也无法触摸到他掩藏在盔甲后的全部真心。
我知道这不能完全怪他,但这并不妨碍胸口的郁结堵得发涩。
洗手间的标志在前方右转,我揉了一把被空调闷得发烫的脸,踱步走去。拐弯时有人走出包厢,我下意识侧过身,直到对方突然一声叫出了我的名字。
“林曜?”
他声音不大,带着些不确定性,顺着空旷的走廊飘进耳里。我回过头,只看见一张陌生的面孔。
“......你是?”
男人睁大眼睛,快步上前拍着自己的胸脯说:“我是何晋啊!你不记得我了?高三6班的何晋。”
刹那,我有些后悔刚才走出了包厢。
花了几分钟将眼前人和记忆里模糊的脸对上号,我杵在原地,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尽管我知道这只是没有道理的迁怒,但还是压抑不住心头的浮躁,看着何晋尴尬掺杂着激动的脸,我扯出了一个笑。
“真巧,在这里碰见你。”
这几个字像是让何晋得到了许可,顿时没有顾虑,爽朗地笑了起来。
“就是,怎么会这么巧!要不是你这几年都没什么变化,我刚才都不敢叫你。”
“你倒变了不少,我差点没有认出来。”
何晋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地笑着,“是有点,任寒他们都说我发福了,不过我这是幸福肥,全靠我老婆喂出来的。”
我假装意外地问:“你已经结婚了?”
“是啊,刚今年六月办的婚礼。”
他一打开话匣子,颇有种要在走廊里聊到天荒地老的冲动。我心中不耐,却没有表现在脸上,等他说完六年恋爱长跑终于修成正果的故事后,我才委婉地提起在外面聊天不太方便,何晋一拍脑袋,又是懊恼又是热情,把我领进了他的包厢。
......其实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进都进去了,我也不好说出扫兴的话。包厢里坐了四个人,两男两女。我拘谨地打了招呼,几个人轮流介绍下来才发现都是高中同学。何晋说他们毕业后一直都有联系,没事就喜欢出来聚一聚,今天是正好赶上。
“来,林曜,真没想到今儿个能碰见你,这缘分不喝不行!”
手中被何晋硬塞了一杯酒,我为难地说:“我酒量不太好。”
他全然不给我拒绝的机会,仰头一饮而尽,“没事,意思到了就行,咱们走一个!”
何晋比高中时更加热情,我也只好碰了酒杯,低头喝下。灼烫的白酒烧着嗓子,我没忍住咳嗽起来,狼狈时有人递过一张纸,我说了声谢谢,擦完嘴后才对上那人复杂的目光。
......任寒。
高中时的人和事我基本已经忘了干净,到现在还能记得一二的除了顾鸣生,也只有任寒。我忍着尴尬冲他一笑,谁料他像看见什么洪水猛兽似的躲开眼神,僵着脸不说话。
这么多年倒也没变,还是这么喜欢躲着我。
何晋几个已经喝过一轮,全都带上些醉意。他拉着我噼里啪啦说个不停,一会说要聚齐所有高中同学办个聚会,一会又说起逃课去网吧被抓的糗事,我强撑着附和,实际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高中时我朋友不多,在学校里每天按部就班的听课学习,算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同学眼中的书呆子。何晋几个是班上最活跃的小团体,和谁都关系不错,与我完全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