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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中月(21)

作者:funny2333 时间:2021-09-10 03:21 标签:NP 男男 民国

  玉姮娥道:“是被我连累的,这家伙行伍出身的,反应很快,没上套儿,我第一枪没打中要害,还追击了一段,这才射中了胸口,也不知道巡捕什么时候长的狗鼻子,还是大哥回头引开的。”
  “毛毛糙糙,果然是你做事的风格,”梅洲君道,“怎么,你们这次没带个武丑善后?”
  玉姮娥不耐道:“他一上来就动手动脚,横竖是条横死鬼了,爷爷当然不留他到五更——这次的武丑还太嫩,连巡捕这么大的动静都没防住,要说,你这人虽然讨厌了点儿,用倒是挺好用。”
  “免了,我可经不起你的夸。”
  他们谈话间,红净已经伸手到关帝神龛边,把两边灯座朝着灯芯的方向转了一转,只听咯吱一声响,露出个暗格来。里头各式西洋刀剪绷带,一应俱全,并秘传伤药数十罐,当中是一瓶拿紫草和香油浸出来的金钱鼠尾油,那鼠尾足有小蛇般巨硕,乖顺地盘曲着,贴在玻璃壁上。
  饶是见过几次,梅洲君依旧不免反胃。
  他身上那几十道鞭伤,都是靠这鼠尾油活活蚀掉的,如今看起来雪白平滑,不留半点痕迹,却依旧免不了时时痒痛,手指摸上去仿佛在抠挖新痂。
  偏偏肉眼看不出来。
  负痛不像受伤,惊动不了旁人。
  旁人越是无法感同身受,这痛苦就越是永世不得超生,像一盅天知地知的毒酒那样含恨发酵着,毒得人摧肝裂胆,逼得人饮恨吞声。
  他的眼神有点变了,钩子一样追着红净的手,落到了陆雪衾肩上。
  这鼠尾油灌进去,封上几天,子弹自然就会挤出来,里头的嫩肉也会丝丝缕缕黏合到一起。
  “班主,你把筋骨放松了,分一分神。”
  红净一边嘱咐,一边往他舌上压了块布。
  陆雪衾“嗯”了一声,随手抓过梅洲君的手,在灯下捏着指节把玩。
  很书生气的一只手,被灯烫得发亮,指甲盖像半透明的贝母,粉红细腻,底下沉着淡金色的月牙。
  他肩上的伤口被镊子撑开了,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探进去,开始刮那一层薄薄的新痂,那窸窸窣窣的声音有如实质,叉开了尖尖细细长满硬刺的腿,朝在场任何一个人脑中钻进去。
  陆雪衾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肉眼可见地冒出了一点儿湿汗。
  梅洲君突然笑了一声。
  陆雪衾含混道:“你的手很冷,你在记仇。”
  梅洲君道:“这你可就见外了,拜你所赐的东西,这么多年了,我什么时候忘过?”
  “同床共枕,我替你数着,三十六鞭,是不能忘。”
  “多谢关心。”
  陆雪衾凝视着他,接着把玩他的指尖,一根一根轻轻拨回掌心去。
  他脸上的风平浪静没能维持多久,鼠尾油灌进去的瞬间,他的脸颊狠狠抽动了一下,这种不可遏制的震颤显然是从牙关底下迸出来的,甚至能看到清晰而强硬的肌肉走向,像地震中变形的岩石切面那样,一切有形无形的痛苦都翻到了明面上。
  掌心里梅洲君那只手逃出去了,转而覆在他手背上,柔和地轻拍了两下——旋即闪电般掐住他指尖,用力一掰!
  ——喀嚓!
  陆雪衾道:“又不长记性。”
  梅洲君道:“大舌头,你就受着吧,我先收点利息。”
  陆雪衾没什么动静,任由他把指头捏来转去,仿佛这人是在往他十个指头上套戒指。
  他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梅洲君也觉得没趣,把他摔开了,道:“你这人啊,当姘头也当不痛快,当仇人也当不痛快。”
  玉姮娥终于忍不住了,骂道:“姓梅的,你嘴上就这么不知咸淡?”
  梅洲君理所当然道:“这你可问对人了,我祖上卖盐的,就喜欢做腌王八,要不是有这么家底,早就你们齁死了。”
  玉姮娥道:“你骂谁——”
  他这句话没能说完。
  “走。”陆雪衾起身道,重新披上了外衣,一只手擎住了梅洲君手腕,“不急着算账,你又不老实了,得添一笔新的。”


第29章
  陆雪衾此人性情阴晴不定,唯独有一个算不上优点的优点——言出必行。
  梅洲君前脚刚从家里祠堂逃出来,转头又被他发落去给老郎神像点海灯了。
  这活儿明面上说是供奉祖师爷,实则和幽禁无异,能供他歇息的,就那么几口大衣箱,还有个同他不对付的玉姮娥虎视眈眈地守着。
  梅洲君站起来给长油灯添油,这家伙都要凑过来盯着,仿佛他是只偷吃香油的耗子精。
  梅洲君叹气,伸手挡了一挡:“祖宗,你别看了行不行?你要这么闲,不如去吊吊嗓子。”
  玉姮娥哂笑:“你有什么好看的?要不是班主开口,谁稀得来盯你?”
  “那他说要关多久?”
  “你又不肯上台,闲着也是闲着,就当闷在家里,还省得你出去勾三搭四。”
  梅洲君一愣,疑惑道:“勾三搭四?”
  这家伙一双含情目又开始兴风作浪了。
  玉姮娥好不容易把脸上的粉墨拾掇干净,还留了条帕子抹在额头上。这会儿被他拿眼神三两下逼得无路可退,大为恼怒,索性扯到眼睛上遮住了。
  这一片岌岌可危的黑暗显然不足以抵挡对方狡猾的声音。
  “我渴了,”梅洲君慢吞吞道,“牢头大哥,有酒么?”
  玉姮娥冷冷道:“没有。”
  “你刚把我随身的东西都搜走了,你翻翻看,里头就有个酒瓶。”
  “没有。”
  梅洲君叹了口气,没再说话,一片黑暗中,只能听见大衣箱吱嘎一声响,仿佛是有人坐在上头了,但仗着过人的耳力,玉姮娥很快就被迫察觉到了这响动里微妙的差别——窸窸窣窣,窸窸窣窣——分明就是有人在翻大衣箱里的东西!
  指腹和缎子细腻的摩挲声,在黑暗中有如唇舌共鸣般直白,又别有一种超脱于肉眼之外的放荡,仿佛就这根手指就出没在他眼角的余光里,软绵绵地吸着眼睑,逼得他拿眼珠子来回去撵。这听的过程如此漫长,如此摄人心魄,简直令人疲于奔命。
  ——大哥让我盯牢他的。
  玉姮娥心道,没好气地叫住他:“姓梅的,你又做什么?!”
  梅洲君道:“找水喝。”
  “你往衣箱里找水喝!”玉姮娥暴躁道,伸手摸了个银酒瓶,拍在他面前,“别折腾了,快喝。”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犯了第二个错误,因为他很快就听到了一股奇异的滋滋声,紧随其后的是一缕烫熟的酒香,闻起来就是金黄色的,像香油。
  没有哪个男人拒绝得了这么一壶暖胃的酒。
  问题是——这酒为什么是热的?
  玉姮娥旋即反应过来,把巾子扯下来,大叫道:“梅洲君!”
  案犯正提着银酒壶,架在一支短蜡烛上,悠悠地烤着火。那银壶是他的随身之物,形如马首,鬃毛栩栩如生,顶上还有个拧紧的小壶盖,很是细致。他每烤上一会儿,就把壶盖拧开来闻上一闻,那名酒的味道就钩子似的往玉姮娥嘴里钻。
  玉姮娥拉不下脸问他这酒的名字,抿紧了嘴巴看他。
  他卸干净了妆,五官和陆雪衾颇为神似,只是年纪轻,别有一股又艳又凶的煞气在,眼里就含着两股刀剑,看谁都恨不得扎出十七八个雪亮的窟窿,格外不好招惹。
  但比起他哥哥,总还欠了点火候。
  梅洲君半点儿不怵他,只是道:“昨夜杏官弄来了两桶鲜虾,拿清水养在盆里,是不是?”
  “这都被你听见了?”玉姮娥狐疑道,“你又想怎么样?”
  “你拿一只碗,捞二十来只虾出来,连筷子一起拿进来。”
  玉姮娥没想到他这阶下囚还敢颐指气使,睁大了眼睛道:“有倒是有,我凭什么去?”
  梅洲君阖了眼睛,凝神片刻,突然微笑道:“陆雪衾,我要吃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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