筝王(78)
不过好在一切也算是有失有得,关瓒和顾谙意外投缘,性格相近,又很有共同语言。顾谙拿他当小师弟对待,经常叫上关瓒一起练习,帮助他熟悉其他乐器的节奏特点,快速适应合奏氛围,融入乐团。
关瓒隐约猜测顾谙之所以这么照顾他,恐怕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来自霍少邱,但心里还是非常感激。
事实证明关瓒的想法没错,不过在顾谙那里霍副校长倒是没有直接授意,是他自己揣摩出来的。因为几人之间师生关系的原因,他们的辈分有些混乱,顾谙知道关瓒实际上是老师的小师弟,所以待他亲切客气,心理上认为关瓒或许跟霍少邱走得很近,那么他对关瓒好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是应该的。
这期间霍少邱还叫两人吃过几次饭,没有旁人,也算是间接坐实了顾谙的揣摩。
练习步入正轨以后时间过得飞快,元旦假期一过,赴维也纳的确切日期也下来了。
今年冬天难得多雪。
一月份下下停停,地面积雪成冰,又被新雪覆盖,温度比往年冷了不止一星半点,饶是关瓒也抗不住了,不得不换上厚实的冬衣。这季节柯溯基本不会出门,但老爷子惦记小徒弟,儿子远在海外指望不上,他怕柯谨熙忙起来没工夫照顾关瓒,于是满世界差遣人来学校给关瓒送东西,就连骆星南都过来了两次。
关瓒实在过意不去,给西山打了好几个电话,表示学校这边什么都不缺。他不好意思说柯溯这样是在麻烦别人,只能婉转地劝老师安心休养,不用总想着他,他能照顾好自己。
一月中旬央音放假,关瓒难得向乐团请了半天假,亲自把唐亦甄送去机场。
两个人有一个多月没正经相处过了,唐亦甄很高兴,跟关瓒兴致勃勃地聊了一路,进安检口前特意放下行李箱拥抱住关瓒,拍着他脊背说:“演出加油,我会在家里看直播的。”
人在少年时很容易感动,关瓒心里有点小庆幸,想,原来他们没有生疏,这真是太好了!
送走了唐亦甄,关瓒独自搭乘地铁返回学校,从校门往里走的时候拨通了柯谨睿的电话。这会儿国内临近正午,他那边就应该是深夜,柯谨睿睡得晚,打过去并不会影响休息。关瓒特意选了条小路,绕进人少的花园,慢慢走,想跟他家柯先生多说会儿话。
不消片刻,对方接通。
柯谨睿带笑的声音传过来,他问:“今天怎么不等我打给你了?”
听筒内很静,关瓒有点意外,想着难不成他已经睡了?说:“刚送走最后一个室友,今天开始宿舍只有我一个人,想您了就打呗。”他顿了顿,半晌后试探着问:“是不是打扰您休息了?”
“没有。”柯谨睿猜中了小家伙的心思,安抚性地解释道,“公司上市了,今晚有酒会,我出来接你的电话,所以周围很安静。”
关瓒缓了口气:“那就好。”
他在微博刷到新闻了,嘉睿科技在纽约上市,国内媒体给了相当大篇幅的报道,各大互联网公司也纷纷表达了祝贺。这也是关瓒主动联系柯谨睿的原因,现在公司顺利上市,那是不是……就可以回来了?
关瓒觉得感情这种东西很微妙,起初不安,然后平静,再后来想念会时不时冒出来,在夜晚,也在一个人的时候。
“我好想您啊。”关瓒轻轻呵气,心不在焉地看白雾吹散在飞雪中,“还要多久才能见面?”
柯谨睿闻言一笑,嗓音温和而低沉:“还得再等等。我们商量决定在纽约这边开设一家分公司,技术方面稍后配置,但事业部要先做,所以筹备起来需要时间。”
关瓒听了有点失落,说:“过几天我就要飞维也纳了,还以为走以前能见到您,看来要等回来以后了。”
“乐团还顺利么?”柯谨睿问。
“还不错。”关瓒淡淡道,“大师兄的学生很照顾我。学校让我们作为替补随行,主要是见见世面,没有上台机会。”
柯谨睿说:“这种机会以后多得是,民乐输出是文化交流很好的展现形式,这一点西洋乐比不了。”
关瓒知道这是在安慰他,但心情还是开朗了不少,忍不住笑了,调侃道:“您上次明明还说外国人只是听个热闹来着。”
“那也只有听民乐才会觉得热闹。”柯谨睿从善如流地接话,“不管放在什么时代,这都是乐种的优势。”
关瓒喜欢听他的声音也喜欢听他讲话,回宿舍以后躺在床上还拉着柯谨睿继续聊,直到酒会有事,助理来叫他回去,两人才不得不断了通话。下午训练两点开始,关瓒早晨起得太早,这会儿觉得困了,于是决定把午餐时间省下来,补个完整的觉。
出国以前他特意跑了趟疗养院,这回袁昕精神不错,关瓒到的时候正看见她被护工扶着在走廊透气。袁昕比夏天那会儿更瘦,只剩下一把骨头,即便裹着厚羽绒服也是一副苍白单薄的模样,关瓒把护工换下来,亲自陪妈妈散步,顺便聊了聊学校的事。
袁昕大脑有些退化,思维能力大不如从前,记不了太多事。关瓒跟她聊天只说简单且容易理解的部分,不会出现人名和地名,所以袁昕只知道儿子考上大学了,学的还是古筝,子从父业,她心里特别开心。
护工会按时给关瓒发短信反馈患者的情况,袁昕最近一段时间的情况都很稳定,心情愉快的时候还会去阳台浇花,就是水量掌握不好,浇死好几盆了。关瓒生平头一回出远门,最不放心的就是袁昕,看到好消息就能松口气,眼下把人抚在怀里,他的心才算彻底踏实下来。
民乐团出发那天是个难得的晴天,道路积雪严重,温度特别低。学校给民乐团包了架国航的飞机,连转机在内要花费二十多个小时,关瓒下飞机时感觉骨头都快要散架了,回到酒店倒头就睡。
两地有七个小时的时差,连调整带恢复状态,乐团在落地后的第三天才在金色大厅进行了第一场实地彩排。按正常曲目流程反复三遍,正式成员和替补轮流上场,适应场地和演出感。
央音民乐团对实地效果的要求非常严格,如果没有达到预期,即便是正式成员也可能被替换下去,让状态更好的人上。
这次的文化交流很受国家重视,文化部下达了正式指示,央音全力配合,由霍少邱亲自带团赴奥,柯谨熙现场监督,除此之外每个器种都安排了至少一位教授随行。
实地彩排连续进行了一周,每天结束教授们都会开会讨论,对每位学生的状态进行评估,进而调整次日上场的顺序,力求搭配出最完美的阵容。通常来说老团员经验丰富,有充足的临场适应能力,很少会出现不在状态的意外情况,更何况大四学生退团在即,没有人会放弃学生时代最后一次在金色大厅演出的机会。
不过纵然自身水平稳定,但意外总是在所难免。
国内外两地气候变化,有几位团员不适应维也纳当地的天气,水土不服,出现了感冒低烧的病状。
关瓒是在正式演出前一天的傍晚接到的任务,柯谨熙敲开酒店房门,亲自过来通知,让他晚上务必好好休息,明天好代替顾谙,作为首席筝随团演出。
关瓒简直受宠若惊,心里兴奋满溢,但又觉得这机会是别人身体不适让出来的,他不应该表现得太过明显。柯谨熙倒是不介意,看关瓒的眼神难得带上笑意:“睡觉前给老师打个电话,他听了也会高兴的。”
“不是……”关瓒一愣,静了几秒,改口道,“还以为是老师的意思。”
柯谨熙笑得无甚明显,说:“重要决定怎么可能由着老爷子胡来,万一出事了谁能负责?”话音没落,她起手拍上关瓒肩膀,轻轻握了握,“是会议讨论的结果,两架副席跟团演出两年,适应了自己的位置,任意一架临时更换就意味着古筝部分出现了两个变动,不如直接选出新任首席筝,影响反而更小。”
关瓒明白这个道理,可心跳依然很快,也说不上来是兴奋还是惶恐,待柯谨熙说完只是点了点头。
“不要紧张,把状态调整好。”柯谨熙道,“按照你几次排练的状态来对待就可以了,大家有目共睹,心里自有评判,这回不是后门,是你自己争取来的。”她微微弯起嘴角,沉默半晌才复又开口:“琴房的签到记录我会按时抽查,你是整个古筝专业留在里面时间最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