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吹又生(37)
程容这一路风餐露宿,他皮肤白容易留印,两条露出的胳膊青紫交加,倒真像被人打过几顿。
“喔”,大宝嫌弃扫他一眼,撇开脑袋,“这么大人了,还能被骗到那种地方,脑子真笨。”
程容:“...”
这小子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又早熟又欠揍,怪不得把燕婶气得跳脚。
“哎,我要看动画片”,大宝玩了一会又饿了,重新埋头苦吃,用眼神指挥程容,“你帮我开电视,调到动画频道。”
说是电视,但好像是二十年前的款式,光打开都要半天,还没等画面出来,墙角的喇叭突然炸响,而且这喇叭不止屋子里有,整个村庄都竖着不少,它们迎风而立,同时循环播报:“各位村民注意,各位村民注意,最新播报一条悬赏信息。男,二十五岁左右,身穿白色上衣蓝色短裤,身材臃肿腹部凸出。如有提供信息者,奖励十万现金。如有发现此人并上报村委处者,悬赏一百万现金,此人照片由村委部发到各人家中……”
前面话音未落,后面有人急匆匆捧着照片,囫囵往屋里甩:“就是这些!”
那人忙着往下一家跑,那些轻薄的纸片天女散花似的飘在屋里,有一张飘飘悠悠,恰好落进大宝的汤碗。
“额的汤!”
大宝手忙脚乱救急,方言都蹦出来了,心疼的眼泪都要落下,他一把抓出照片,余光扫过刚想扔掉,却突然发现什么,抢到眼前仔细查看。
“嫩...”,他抬起头来,直勾勾盯着程容,一口饭再咽不下去,饭粒哽在喉口,硬得如同砂砾,“嫩好像...照片上这个人啊。”
第48章
“哈...是吗?可能...比较有缘吧。”
程容僵硬扯动嘴角,思考怎么逃跑。
经历一波三折的逃难过程,他已失去自怨自艾的想法,一有事情不再哭天抹泪,而是迅速思考如何应对。
大宝仔细盯他一会,重新低头看照片,不屑把照片丢开:“你这人这脑子,都被骗进那什么传销组织了,还想让自己值一百万?想的美哦。”
他端起汤碗,摇摇晃晃进厨房换汤,留程容一人呆在原地,俯身捡起照片。
...他明白,为什么大宝认不出他了。
这张照片,是他发给姐姐程秋的唯一一张照片,他十三岁时的照片。
当时父亲难得空闲出时间,带他出去闲逛郊游,他兴奋的不能自已,偷偷用父亲当背景,连拍几张自拍,挑出笑的最灿烂的,分别发给了母亲、哥哥和姐姐。
母亲和哥哥一直没有理他,当天晚上睡前,姐姐给他发个表情,是个“OK”的手势。
...和收到工作汇报,也没什么不同。
当年的程容趴在床上,愁眉苦脸窝着,心中满是失望。
可现在的程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该庆幸吗?
他向来显小显嫩,十三岁的模样没完全长开,和小孩子没什么区别。用这样的照片找他,即使把照片贴上他的脸,都很难完全辨认。
大宝能说出“像”这个字,也是因为小孩子第六感强,可仔细对比之后,又觉得不够像了。
该失望吗?
不,他并不失望,他只是...有点难过。
对,只是有点难过,一点也不失望。
他该高兴才是。
大宝把桌子吃的满是狼藉,程容起身上前,机械收拾垃圾,把碗筷拿进水槽冲洗。
大宝玩够了蚂蚱,急匆匆跑来想接着吃饭,抬头发现碗筷都被收走,他忙冲进厨房,一屁股坐到程容脚边,嗷嗷嚎叫耍赖:“我还没吃完呢,你收走了我的饭!”
程容吓了一跳,低头看向垃圾桶,真有被他倒掉的小半碗饭。
他体会到某种久违的歉疚:“对不起,我重新给你盛一碗吧。”
“不要!”,大宝没想到对方这么容易上套,连忙摇头拒绝,“你帮我抄作业,抄完了我就原谅你,我就不向我妈告状!”
...不然呢,你还想告状怎么的。
程容没理会大宝,慢条斯理洗好碗收拾好屋子,把大宝的书包拿过来,把作业摊平放上桌子:“写吧,挨个写,我看着你写。”
大宝没想到事态会如此发展:“怎么,怎么回事,你凭什么看着我写作业?”
“我得干活才有饭吃”,程容理所当然胡诌,“你妈妈说,我靠看着你写作业赚钱,你多写一个字,我就能多赚一块钱。”
“啊,那你这活,干着够轻松的”,大宝摇头晃脑,虎牙在笔尖上啃,“我妈挣钱怎么那么费劲,又给人看孩子,又给人做饭洗衣服,又帮人插秧,回来还得喂猪喂牛喂羊,可还是攒不下钱。哼,也对,她能攒下钱才怪,老头子每次回来,都把家里洗劫一空,警察说是家务事也不管,我妈也够不争气的,次次还给他钱。”
他越说越咬牙切齿,程容心念电转,试探开口:“那大宝,你觉得,我还能帮什么忙?”
“你?”,大宝嫌弃打量他两眼,不屑撇嘴,“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也就能帮着放放羊了。我家羊驯化的可好了,又聪明又听话,你根本不用管它们,只要有头羊领着,它们自己就会吃饭喝水。这个活虽然轻松,但没人盯着还不行。哎,我怎么这么聪明,给你找了这么合适的工作,简直完美。”
程容连连点头,就这么住了下来。
燕婶每天早出晚归忙成陀螺,一天也看不着人影,但一日三餐都提前准备,准备的食物种类齐全、荤素搭配,她每天换着花样把农家菜端上桌,力求把程容和大宝养胖几圈。
程容本人没养成皮球,肚子倒描着皮球的模样,一天天膨胀起来。
最开始发现小腹隆起,他恐慌的无以复加,在床上翻来覆去,足足滚了一天。
后来开始半夜抽筋,抽起来简直恐怖,脚板像被人压住,反方向倒折九十度,他感到筋骨崩裂,夜半无人时,疼痛像一根带刺的长鞭,抽的他鲜血淋漓,他像条被扒皮抽筋的鱼,在岸上翻滚弹跳,直到力气用尽,才能恢复平静。
随着小腹隆起,他整个人也像发面的气球,莫名奇妙跟着肿起。原本合身的裤子挤不进去,贴身的衬衫系不上扣,尺码正好的鞋化成迷你模样,肿成馒头的脚,怎样也挤不进去。
他迫不得已请燕婶给他找能穿的衣服,燕婶的男人迟迟不回家,于是她把衣柜里大半的衣服和鞋,都拿出来给程容穿。程容毕竟是个男人,燕婶怎样也联想不到怀孕,只以为程容是易胖体质,在这边心宽体胖营养好,迅速从瘦骨嶙峋变得膘肥体壮,好像打过催生剂的小鸡仔,从小鸡丁长成威风凛凛的大公鸡。
可惜程容虽然长成大公鸡,却并没有威风凛凛,而是格外嗜睡,有时候在外面看羊吃草,群羊把高原活活吃成盆地,他还迷迷糊糊晕着,不知今夕何夕。
燕婶看这样不行,就先让他在家休息,他迷迷糊糊睡了两天,有天晚上突然被捶门声吵醒,他条件反射要出去开门,刚下床房门就被拧开,大宝穿着睡衣抱着枕头,睡眼惺忪挤上床,和他挨到一起。
“怎么了?”
程容反应不过来发生什么,低头揉揉大宝头毛。
“没事,你不用管”,大宝气的不轻,恨得哼哼唧唧,“老头子回来要钱,我只能和你睡了。”
两人挤在一张床上,旁边房间的床不断摇晃,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程容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想去捂大宝耳朵,大宝甩开他的手,闷声嘟囔:“我早习惯了,你不用管我。说点别的,你怎么吃成啤酒肚了,我家的伙食这么好吗?”
客厅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桌椅碗筷都被踢翻,噼啪碎裂声从远而近,穿透耳膜袭来,与胸腔频率共振。
程容耐不住想起来看看,大宝一把按住他的手,红着眼摇头:“别管他们,我都习惯了,过一会就好了。”
木黑黑仿佛也被吵闹声振醒,在程容肚皮里翻身,小脚丫狠狠踢出,正踢在大宝手上。
单人床挤两个人实在勉强,大宝的手没地方放,只能挤在自己和程容之间,他隐约感觉掌心被踢了一脚,这感觉太诡异了,他连外面的声音都抛在脑后,翻身坐起按住程容,牢牢抓住程容肩膀。
木黑黑接连踹出三脚,程容的肚皮像被风掠过的湖面,泛出阵阵涟漪。
广播的内容与照片的内容莫名重合,大宝心念电转,有了个可怕的猜想。
木门传来破碎巨响,门栓被人活活砸开,一个男人像头被注射兴奋剂的疯牛,横冲直撞猛扑进来。
他在屋里拼命翻找,拖着个大布袋,把值钱的东西往袋子里塞。
大宝挤进程容怀里,伸出两臂抱紧程容,整个人瑟瑟发抖,丝毫不敢动弹。
燕婶在对面的屋里嚎叫,喊的声嘶力竭喉口染血:“吴权嫩个杀千刀的孬种,嫩给嫩老娘松开!嫩脑袋里装的都是牛粪,嫩的心烂透了,连泔水都不如!嫩给嫩老娘松开,看嫩老娘敲开嫩的秃瓢!”
在燕婶的叫骂声中,吴权的动作越来越粗暴,他如同困兽在屋子里转,酒气熏天抓过大宝,掐住大宝的脖子:“你老娘的钱,都藏在哪了?”
大宝被掐的两眼翻白,两腿乱蹬,程容从混乱中惊醒,迅速从床边抽出根笔,狠狠扎进吴权手臂。
他睡觉时没安全感,总要在身边留东西防身,没想到这时派上了用场。
吴权被扎得嗷嗷跳脚,甩手丢开大宝,转而揪住程容的领子,将他从床上拽起,狠狠给了他一掌。
酒醉的人控制不住力量,这一巴掌虎虎生风,几乎打聋程容半边耳朵。他牙齿磕碰嘴唇,血线漫过脖颈,衣领被血红浸的透湿。
吴权眼前发黑发暗,东西都在浑浊转圈,他看不清程容的脸,只觉得这人的身体有些奇怪,弧度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