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播不想死(17)
梁月笙强忍疼痛,细细打量着那具白布之下隆起的人形,试图从中获取些许有用的信息。
“阿尔菲奥,”费德里科站起身来,绅士地鞠了一躬,手指比向了窗那边的床,温柔笑道:“你看,那是我为你准备的身体。”
“今夜过后,你将再度回到我的怀里。”
“距离我们的重逢,只差最后一步了。”
白布缓缓滑落,露出了其下的肉.体,那竟是一具没有脸的尸体,或许用尸体来形容并不妥当,与其说是一具完整的尸体,不如说是用断肢拼凑起来的结合物。这项完美的作品显然只差最后一步就能竣工——它缺少一张脸。
梁月笙一瞬间联想到了许多细节,比如有去无回的探险者,比如没有脸的雕塑,比如费德里科对他的态度。
一个无法雕琢出爱人脸庞的艺术家,渐渐不再满足于大理石,转而向他人“借来”与爱人相似的部分,一点点拼凑出爱人的模样。
相似的手、脚、腰肢、甚至内脏,总是比相似的脸庞来得容易。唯有阿尔菲奥的脸,费德里科寻觅不到。而他所扮演的少年,却为这位恶魔雪中送炭,带来了最后的一部分。
在这个疯狂的恶魔眼里,每一位携带着阿尔菲奥的躯体的人,都是他的恋人,他的猎物。他热爱阿尔菲奥,以至于深爱着阿尔菲奥的每一部分。
想通这一切之后,梁月笙心里的恐慌少了许多,却是无端地感到悲哀起来。
他伸手握住钉住自己另一只手的匕首,试图将之拔出,然而费德里科留在其上的力度太大,整把匕首贯穿他的手掌,只是稍微抽动些许,钻心的痛苦便再度袭来。
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唇,他丝毫不敢懈怠。他知道自己若是毫无反抗,迎来的铁定是读档重来的结局。
“阿尔菲奥,”费德里科缓缓俯下身来,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庞,“既然天堂不欢迎我们,那我们一起下地狱,好不好?”
虽是提问,但男人的话语里没有丝毫任人反驳的余地。梁月笙转过脸去,不愿再看那张英俊却又病态的脸。
他的下巴被恶狠狠地掰了过来,不同于手上的力道,费德里科轻柔地吻了吻他的嘴唇。
“噌”的一声,匕首被硬生生拔了出来,顺势划破气流,险些割开恶魔衣服的下摆。
费德里科矫健地向后跃去数步,躲开了这一刀,脸上浮出一丝漆黑的怨毒。血流如注的手握着刀柄,对准了面前的恶魔。
“费德里科,”青年露出了怜悯的笑容,偏偏那怜悯里还染着三分慈悲。熟悉的面容,熟悉的表情,却吐露了陌生的话语,“我不会让你将错就错,一错到底。”
记忆里,阿尔菲奥不曾说出过这样严厉的词句,这让费德里科微微怔了怔。
“你说我……做错了?哈哈……”
恶魔露出了狰狞的表情,紧握的拳头里流出血来。
“阿尔菲奥,如果那些杀害你的人才是‘正确的真理’,那我宁愿做一个反抗者。”
青年挣扎着站起身来,手中握着匕首,缓缓向他走近。
“费德里科,你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吗?那时我以为自己会病死,于是提前交待了遗言。”
“我不许你说那样的话!”费德里科明显慌乱起来,显然“遗言”两个字深深刺痛了他的心,“你不会死,就算死了,我也会把你从死神手里夺回来!”
“然而人终有一死,即便我……我并不想因为死亡而离开你。”
青年温热的手指轻轻抚上了恶魔冰冷的脸庞,“还记得吗,当时我躺在病床上,你在床头,颤抖着双手,为我记录着遗言——”
“我会一直陪伴你,直到你的肉体衰老、死去、人类的大限降临。所以,不要孤单,不要哭泣,我一直在等你。”
“我从未违背誓约,背信弃义的人,是你。”
眼泪缓缓从恶魔的眼眶里流落下来。
“你变成这般模样,手上沾过太多无辜人的血液。再也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到我们当初的时光。”
“而如今,你毫无悔过之心,反而变本加厉,妄图将整个世界毁于一旦……”
匕首抵上了费德里科的脖颈。鲜血顺着指缝流淌,缓缓在恶魔的锁舞上方积出一小方水洼。
“费德里科,住手吧,在我们之间还留有最后一丝挽回余地的时候。”
“挽回余地?”恶魔颤抖着手指,握住了青年持刀的手腕。
他可以轻易捏碎人类脆弱的关节,此时却下不去手来。
阿尔菲奥的脸庞摆出了严厉却又温柔的神情,注视着他的眼睛。这种目光太过于熟悉,以至于他的思绪回到了二十年前,两人无忧无虑相爱的时候。
“费德里科,我……”
“曾经爱过你。”
恶魔瞪大了双眼,旋即,剧痛猛地袭来。
鲜血泼洒开来,看着眼前尸首分离的画面,梁月笙猛地回过神来,看向了自己的双手。刚刚的感觉过于古怪,以至于他竟是将自己当成了阿尔菲奥,顺着那位亡灵的意志做出了行动。
他跪下身来,阿尔菲奥的记忆如洪水般来袭,裹挟着大量喜怒哀乐,一同侵袭了他的脑海与心脏。被匕首贯穿的手掌依然在流血,疼痛却已经麻木了。他转过头去,望向恶魔的尸体,心有惴惴。
费德里科的表情保持着惊讶,似是没料到自己心爱的阿尔菲奥会突然对自己下死手。
“阿尔菲奥很难过吧。”梁月笙弯下腰来,小心翼翼地捡起恶魔的头颅,将之抱在怀里。他望着面前的窗户,狠了狠心,一脚踢碎了玻璃,穿进了隔壁的房间。
那具没有脸的尸体静静地睡在雪白的床上,烛光缓缓摇曳,给它的银色长发染上层层朦胧的光泽。
梁月笙将费德里科的头颅放在了它的枕边,随后转身离去。
“汤圆,来个急救包,我不行了……”经过刚刚一系列疾速发展的事件,他还没有缓过来。
“为什么我没收到通关提示?我不是击杀了通关Boss吗?”他一边为自己受伤的手缠上绷带,一边纳闷地问道。
“您还未达成通关条件,主播,继续加油吧。”
梁月笙要哭了,他不知道自己还欠缺什么条件,他以为达成真结局的最大条件就是揭开费德里科和阿尔菲奥的谜团,他自认为已经解开了,为什么没有跳出通关片尾曲?
在他身后,被烛光染上橘色光芒的头颅缓缓闭上了眼睛,流下眼泪来。随后,那双眼睛再度睁开,淡然地凝视着梁月笙远去的背影。
恶魔的头颅微微张开了双唇,似乎说了什么话,可惜早已远去的梁月笙并未听见。
梁月笙沿着墙壁小心翼翼地在黑暗中穿行,他原以为自己会遇到恩佐,可迎面而来的却是另一位同伴。
那位红头发的魁梧少年双手插于胸前,有些不耐烦地俯视着他。
“皮诺?”他轻轻喊出了那人的名字。
皮诺皱着眉头,问道:“你看见了吗?”
“嗯?”
“尸体,我是说,这座古堡里有很多尸体。”看见梁月笙一脸茫然的表情,皮诺有些烦躁,说道:“跟我来。”
随后,两人走进了一楼的仓库,只见其中堆满了枯骨与还未来得及腐烂的尸体。
看着那些尸体,梁月笙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每具尸体都或多或少缺少了一部分,这与他之前关于拼接人体的猜想不谋而合。
“这大概是之前探索城堡的探险者。”梁月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面前的尸体堆积如山,也不难想象费德里科的手上沾过多少罪孽。
他回忆起之前自己挥刀的画面,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件好事。就算在那一瞬间,他的心脏无端疼得厉害,但此时此刻,他明白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那不仅是阿尔菲奥的意志,更是自己的意志。
他不能让费德里科继续犯下罪孽,就算悬崖勒马为时已晚,但他也不愿意让那位痛失所爱的男人彻底陷入万劫不复的渊薮。
“皮诺,你还相信这里有宝藏吗?”他小声问道。
皮诺轻轻摇了摇头,“我现在只想出去,可惜门窗都被钉死了,这里只能进,不能出。”
“我们去找其他同伴吧,齐心协力,一定有办法成功逃脱。”
就算红发少年并不喜欢协作,此时也明白单靠自己无法获得好结果,只得别别扭扭地接受了梁月笙的提议。
梁月笙由衷地笑了起来,如果说他距离真结局还缺一部分条件,想来就是成功逃脱这间封闭的古堡了。
有了新的目标之后,他的行动也逐渐明晰。
一切都会渐渐好起来的,他对自己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费德里科(抱着爱人亲亲):“亲爱的,恶魔是不死之身。”
梁月笙:“……QAQ”
第21章 画影迷踪.7
然而事情总是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着,图兰朵的尸体静静躺在厨房里,黑发小个子少年安静地睡在草垛上,仿佛只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梁月笙蹲下身来,小心地搜寻着图兰朵的尸体,试图寻找到致命的伤口,却怎么也找不到。
“死因是窒息。”皮诺总结道。
“窒息?”
“是的,溺毙窒息,你看他口腔。”皮诺撑开图兰朵的双唇,微微刮了刮他的口腔,随后伸出手指,只见上面全是红到发黑的物质,甚至还有水藻的碎屑。
“那里来的水?”梁月笙疑惑了。
“不知道。”说罢,皮诺就转过身去,不愿再在这具尸体上花费时间。
梁月笙最后望了一眼同伴的尸体,随着皮诺一起继续向前走去。
随后,他听见了海浪的声音。
两人面面相觑,向着水流的方向走去。厨房的灶台之下,隐隐传来了海水冲刷沙滩的声音。梁月笙轻轻搬开地面上的器物,敲了敲地板,发现下面居然是空心的。
皮诺蹲下身来,顺着地砖的缝隙,将整块地砖搬了起来。
恶臭扑鼻而来。其下竟是鲜红的一片,血流汇聚成江海,如万马奔腾。
“卧.槽……”梁月笙忍不住骂出声来。
地底的风景始料未及,他没料到这座古堡之下竟是这般模样,仿佛沟通了另一个世界。
猩红的世界,海洋,沙滩,天空,一派血色。
随后,他猛地意识到之前自己似乎在遇见阿尔菲奥的时候,周围也是这样的环境。
鬼使神差地,他向下方伸了伸手,却发现自己的手被无形的屏障阻隔了。
“地狱不欢迎活人。”如清泉般清冽的嗓音在他脑海里响起,随后他意识到,那是阿尔菲奥的声音。
“可我之前……”
“你只是恰好遇到了人间与地狱的裂缝。如果费德里科继续作恶,这样的裂缝只会越来越多。若他打开更大的裂缝,那些强大的恶魔就会从地狱里爬出来。”
“我已经阻止了他,阿尔菲奥,别担心,灾难都过去了。”
阿尔菲奥的声音里带上了些许笑意,“异乡人,我看见你,就觉得异常亲切。我能感觉到,你与我有相同的意志。也许你我之间,真的有那么一些冥冥之中的联系。”
“如今的我,不过是一缕残魂,由生前的记忆与意识凝聚而成,我真正的灵魂早已不知所踪。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这一切传递下来……所幸我遇见的人是你。”
梁月笙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头发,“谢谢……没有你,我刚刚应该已经被费德里科杀掉了。”
可惜阿尔菲奥的声音彻底沉寂下去,无论他怎么在脑海内寻找对方的线索,却也毫无收获。
皮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走吧,我们去找找恩佐那小子。”
梁月笙点了点头,继续踏上了前进之路。
两人兜兜转转,竟是一路搜寻完了整个一楼与二楼。二楼与三楼之间的楼梯破败不堪,碎屑不停向下坠落,看着皮诺那样的大个子踏上楼梯,梁月笙险些以为对方会坠落下去,却没料到楼梯承受住了他的体重,两人顺利来到了三楼。
三楼的画室里,传来了细微的响声,梁月笙向皮诺比了一个小声的手势,让他站在原地,随后他踮着脚尖,靠近了画室的门,随后,他的汗毛倒竖起来。
那位被他亲手割下头颅的男人安静地坐在画室的椅子上,用鲜红的颜料一笔一笔作画,在画布上个留下鲜红的印记。
墙壁上的银发美人画像被摘了下来,整齐地叠放在墙角。一幅幅用血绘成的肖像画取而代之,昏暗的画室里,腥味扑鼻。
恶魔专注地绘画着自己心爱的人,眸中满是温柔之意。他的脖颈上还有一道浅浅的血痕,但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梁月笙小心翼翼地向后退了两步,却感到有什么东西阻碍了他的脚步。他低下头来,只见枯瘦如柴的手穿过地板,紧紧攥住了他的脚踝。
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看见了男人的胸膛。他的视线再度向上望去,竟是费德里科的脸。男人站在他的面前,漠然地俯视着他。
“阿尔菲奥,你想杀我。”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一种“果真如此”的恍然,费德里科的表情让梁月笙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皮诺,快逃!”他向身后的同伴喊道,然而无数血红的幽灵从墙上的画作里钻出了身,挡住了两人的退路。
“你不是我的阿尔菲奥,我的阿尔菲奥不会伤害我。”
费德里科的眉眼中带着疲惫的意味,偏偏嘴角的笑容无懈可击。
梁月笙刚要辩驳,就感到剧痛猛地袭来。他低下头,只见一只胳膊贯穿了自己的胸膛,费德里科的袖子被鲜血染红,可男人却毫不在意。
恶魔夺取人类的性命,本就不需要任何理由。
“费德里科……”困意如洪水猛兽,梁月笙感到自己的眼前渐渐变成漆黑一片。
他无意识地伸出手来,握住了插.进自己胸口的胳膊。
“好梦。”恶魔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道。
黑暗降临,梁月笙等待着汤圆为他读档,却发现故事并未像他想象中那般发展。他再度看见光明的时候,眼前竟是费德里科洋溢着幸福之意的脸。
“你终于醒了。”男人温柔地俯下身来,小心翼翼地吻了吻他的嘴唇。
梁月笙还未彻底从之前的剧痛与黑暗中清醒过来,便感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滑入了自己的口腔。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即将缺氧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躺在铺满花瓣的棺材里,而费德里科像大型犬一样趴在他的身上,尽情拥吻。
恶魔霸道地侵占了他口腔里的每一寸领土,肆意地宣示主权。旋即,他感到有什么东西挤入了自己的腿间,竟是费德里科硬生生将膝盖挤了进来,掰开了他的双腿。
他总算意识到了自己即将迎来的危机,猛地提膝,踢了对方一脚。
就算是恶魔,被踢到关键位置也是很疼的。费德里科似是没有预料到自己迎来的竟是这样的“欢迎礼”,一时间怔在了原地。
“阿尔菲奥?”他煞白了脸,慌张地呼唤着爱人的名字。
梁月笙趁机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自己的下巴上竟有明显的疤痕,他再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发现上面布满了针线缝合的痕迹。
他的心凉了大半截。
一瞬间,他知道了那位名为费里切的小伙子迎来了怎样的结局。
“费德里科,你……”真是疯了。
梁月笙试图扶着棺材的边沿站起身来,却再度重重地摔了回去。
“别动,你现在还很虚弱。”费德里科有些慌张地按住了他的四肢,安抚般地吻了吻恋人的脸颊。
看着对方手足无措的模样,梁月笙半是厌倦,半是心疼,两种矛盾的心情糅合在一起,让他愈发压抑起来。他知道费德里科生前是一名受害者,男人的所作所为全是出于对恋人的爱以及对现实的恨,可他若是怜悯这个步入歧途的男人,又该有谁来怜悯那些无辜丧命的探险者?
“你究竟做了什么……”他感到由衷的疲惫。
“我只是向世界要回了原本属于我的一切。”说到这里,费德里科的表情再度恢复了平和,似是对如今的结果非常满意。“他们从我手里夺走了你,那我就用这双手,把你抢回来。”
“至于那些伤害你的人,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梁月笙猛地挣开了男人的手,从棺木中撑起上半身,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打开了人间通往地狱的门?”
恶魔微笑着点了点头,他轻轻拍了拍手,悬挂在墙壁上的画作倏然变动,化为了一张展示人间地狱的银屏。
恶魔像雨后春笋一样钻出大地,纷纷从地底里爬出来,肆意屠.杀着无辜的人类,世界被鲜血染红。
费德里科痴迷地欣赏着这一切,那些流离失所之人的惨叫,此时似乎也成了丰收的号角。
“阿尔菲奥,你看,那些伤害过你的人,现在都变成了恶魔的盘中餐。”
梁月笙默不作声,眼泪顺着他的眼眶流淌下来。
这绝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费德里科滔滔不绝地描绘着对未来的美好设想,然而梁月笙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随后,在费德里科的声音中,他听见了别的声音,那是通关游戏的片尾曲,随后,他通过控制面板,看到了“Bad Ending:Endless Sweet Dream(坏结局:无尽甜梦)”一行字。
汤圆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幽幽地响起:“主播,通关了,您本次通关游戏获得的积分是五万整,您是否需要现在便回到现实世界?”
梁月笙回头看了一眼费德里科带着幸福笑意的脸,再看了看画框里尸横遍野的外界,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