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播不想死(16)
说罢,恩佐蹒跚着脚步,在梁月笙的搀扶之下,向楼下走去。
当两人来到一楼的时候,原本聚集着许多“无脸人”的客厅里空寂无声。
“当时他们在这里进行着某种仪式,地上摆满了蜡烛,围绕在他们中心的,似乎是一具棺材。”恩佐瘸着腿走到客厅中央,艰难地弯下腰来,摸了摸地面。
梁月笙也蹲了下来,旋即,他发现地面的确留有残余的烛泪。
“竟然不是幻觉……”他搓了搓指间的灰,陷入了思索,苦恼地摸了摸下巴。
他原以为恩佐是在极度恐惧中出现了幻觉,但事情看来并没有那么简单。
恩佐蹒跚着脚步站起身来,说道:“我们去寻找走散的同伴吧,这里比我想象中来得诡异,也不知道图兰朵和皮诺怎么样了。”
梁月笙点了点头,随同伴向前走去。
“阿尔菲奥。”男人的声音骤然响起,梁月笙猛地一惊,向身后转去,只见费德里科站在客厅的正中央,温柔地眺望着他。
英俊的男人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的黑衣,笔直的长腿被勾勒出完美的形状。他站得笔直,骨子里散发着风度翩翩的气息,优雅得不亚于世间最高贵的绅士,然而那张轮廓深邃的脸上却流露着玩味的病态笑意。
宽阔的客厅里,昏暗的烛光微微闪烁,费德里科静静地站在光明里,伸开臂膀,向着梁月笙的方向弯腰行了一礼。举手投足之间,风姿潇洒,俊美得宛如神祇。
“费里切?”同伴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只得转过身去,继续跟上同伴的脚步。他边向前走,边回头望了一眼,只见身后的客厅里阒无人烟,仿佛之前的费德里科不过是他的幻觉。
两人来到一间书房,书架上摆满了老旧的羊皮卷。枯萎的玫瑰泛着极致的焦黑色,插在沾满灰尘的花瓶里,仿佛被冻结了时间。
不同于之前去过的其他房间,书房里的灰尘明显要大得多,想来之前的探险者们鲜有走进书房的。
恩佐漫无目的地看着书架上的藏品,叹道:“伯爵是个爱书之人。”
费德里科坐抱着恋人一起读书的画面突然出现在梁月笙的脑海里。他望向窗台前的小桌,只见两人的轮廓出现在桌边,伯爵宠溺地为恋人诵读吟游诗人写的故事,逗得阿尔菲奥忍俊不禁。
他按了按太阳穴,画面随之消失。
“阿尔菲奥……”他轻轻喊出了那人的名字。
“费里切?”恩佐疑惑地望向了他,“从刚刚开始,你怎么了?”
“没事,只是有点头晕。”说罢,他拍了拍椅子上的灰,坐上去歇息。
倦意如海水袭来,他突然感到四肢失去了力气。
月光透过彩色玻璃窗照射进来,空气中漂浮的灰尘在月光下翩翩起舞。
“既然你头晕,我们不妨先在这里歇息一晚?”
见梁月笙点了点头,恩佐也舒了一口气,他有伤在身,走了这么久也有些累了,而寻找另外两名同伴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我守上半夜,下半夜你换班,如何?”
梁月笙昏昏欲睡,艰难地点了点头,随后猛地堕入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有人摇醒了他,他睁开眼睛,发现面前竟是费德里科。
“阿尔菲奥,该起来了,今天我们要去教堂做礼拜。”
男人的肤色看起来既红润又健康,笑容发自肺腑,仿佛连阳光也落入了他的眼眸里。
梁月笙意识到,这不过是阿尔菲奥的记忆而已,现实里的费德里科,据阿尔菲奥所说早已变为了恶魔。他懵懵懂懂地伸出手来,握住了费德里科向他身来的手,站起了身。
起身的一瞬间,他发现银色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从桌上一泻而下,垂顺得有如瀑布。
费德里科轻轻帮他打理好长发,笑道:“阿尔菲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别怕,他们不会发现你身上的秘密。”
“纸包不住火,费德里科。他们迟早会发现我的性别,我并不想去教堂。”
“就算他们真的发现你是男人又如何?难不成他们还会把堂堂伯爵夫人当成异教.徒烧死?”费德里科挑了挑嘴角,笑道:“我会保护你,别害怕,阿尔菲奥,我永远在你身边。”
随后,梁月笙看见费德里科牵着他的手,将他带进了马车里。教堂离伯爵的城堡有些远,一路舟车劳顿,两人终于来到了教堂前。
“当时我们便是在这里交换了戒指。”费德里科幸福地揽了揽爱人的腰肢。
不知为何,梁月笙觉得此时的阿尔菲奥很难过,那股悲伤穿越时空,随着记忆一同加付于他的身上,沉重得有些窒闷。
“费德里科,你总是那么冲动,像个孩子一样。”阿尔菲奥苦笑。
年轻的伯爵笑道:“若不是我敢想敢做,现在就无法拥有你。”
乌鸦猛地飞过,凄厉的啼鸣声划破了眼前美好的画面,随后,梁月笙看见周围的青山绿树随着教堂一同消失,而自己面前赫然是古堡内的摆设。费德里科依旧紧紧攥着他的手,只是男人的面容变得憔悴了许多。
随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躺在床上,呼吸异常困难。
“阿尔菲奥,我每天都在为你祷告。不要害怕,死神不可能把你从我身边抢走,神明爱你,神明保佑你,阿门。”
费德里科跪在床边,握着十字架祷告起来。
“费德里科,我们是违抗了神明旨意的人,他不可能让我们获得幸福。你还记得索多玛的灾难吗?”
男人的神色明显慌乱起来,他无助地松开双手,十字架从他的指间摔落至地。
“可我们并没有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阿尔菲奥,你是无辜的。”
“我们的相爱,就是原罪。”阿尔菲奥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费德里科手足无措地拍了拍他的胸脯,为他顺气。
“不,相爱这件事……”男人的眼眶红了起来,“这件事是没有罪的。”
阿尔菲奥痛苦地皱起了眉头,疾病让他无法长时间保持清醒。昏昏沉沉中,他努力伸出手去,安抚般地摸了摸费德里科的脸。
“费德里科,谢谢你。”
在彻底陷入昏迷之前,梁月笙透过阿尔菲奥的眼睛,看见了男人悲痛欲绝的神情。
被迫观看游戏剧情的感觉并不好,更何况在观看游戏剧情的时候,梁月笙扮演的是阿尔菲奥的角色。后者沉重的心情与疾病的影响使得他有些透不过气来,所幸这种感觉并未持续太久,他便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入目的不再是梦魇,而是同伴的脸庞。
“费里切,快起来。”恩佐的神色异常紧张。
指甲刮黑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刺耳得让人心神慌乱。梁月笙仅存的睡意也被这噪音赶走了,他站起身来,问道:“外面是什么情况?”
“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挠门。”恩佐看了看自己受伤的腿,皱起了眉头。
如果要逃跑,他的腿显然是个累赘。他不愿扯别人后腿,却也不愿意因为受伤不便的客观因素而丧命。
权衡之下,他说道:“要不我们找地方躲起来?”
梁月笙知道恩佐的顾虑,却也不点破,而是轻轻地拍了拍同伴的肩膀。
恩佐歉意地笑了笑,钻进了书架里,用一层又一层厚厚的书卷将自己掩盖了起来。
梁月笙本不想躲在书柜里,可一时间他也找不到更好的去处,只得钻进了书柜,透过柜门上的细缝观察着外界的环境。
门被推开了,客厅的烛光从门外撒来,给来者的轮廓勾勒出一层薄薄的边缘。
苍白的人举着等身高的银色镰刀,静静站在门外,长长的头发遮住了脸庞。她缓缓走进门来,雪白的及地长裙摩擦着地板,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随后,她撑着镰刀杆一步步走向书房深处,环顾四周,似乎是在寻找可能的猎物。
躲在书柜里的梁月笙紧张地屏住了呼吸,满脑子都是各种恐怖游戏里的经典开柜杀片段。
那个入侵者却是一步步向着他的方向走来,逐渐停在了书柜前半米的地方。
“主播莫慌,如果您不幸遇难,我会为您申请读档。只是这样一来,您打通这个游戏获得的积分会减半。”
心脏砰砰直跳,梁月笙尽量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努力减少存在感。然而他越是告诉自己要冷静,心里却越是紧张起来。
“汤圆,这个游戏真的没有战斗系统吗?”他不想随随便便读档重来,就算被怪物发现,他也不想束手待毙。
“没有,理论上您扮演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贫民探险者,您唯一的应对措施是逃。”
梁月笙不信邪地拉开控制面板,打开了直播间频道,却发现此时的页面再度改变,除了在第一个世界里突然开放的评论区,一个新的窗口出现在他的面前。早在《往生前夜》那个游戏里,汤圆就曾经和他说过,在第二个游戏世界的中后期,他的直播页面会进一步完善,却没料到此时竟已满足了开放条件。
那个新开放的窗口竟然是录播区,记录了他玩游戏时的每分每秒,有助于他在直播过后回顾分析具体细节,毕竟在直播过程中,他无法掌握到方方面面的讯息。
他知道录播在后期的重要性,然而录播神器此时却有些鸡肋,只得看向评论区,试图从观众的言论中找到有用的讯息。
“哇,又是这个逼着无数主播出.柜的小姐姐!”
“主播一会不要出.柜啊,不然要读档重来了。”
“不过听说这个主播有触发隐藏剧情的天赋?其实我是来看隐藏剧情的嘻嘻嘻。”
他在评论区轻轻敲字:“隐藏剧情?”
观众回复道:“咦?主播自己没意识到吗,之前穿越到异次元空间偶遇阿尔菲奥的部分就是隐藏剧情啊,我还没见别人玩出来过呢。”
梁月笙目瞪口呆,他没料到那竟然是隐藏剧情。随后,他合上控制面板,再度回到游戏世界。
睁开双眼,他看见书柜缝隙之外的昏暗光线被遮住了,竟是那个白衣鬼趴在了书柜上,与他相距不过十厘米。
长长的头发遮在她的脸前,挡住了五官,却愈发显得阴森起来。
梁月笙屏住呼吸,微不可察地咽下一口唾液,脑内飞速思考着万一柜子被打开,他应该做出怎样的举动,才能面对面制伏对方。就算不了,他也要为自己争取出逃跑时间——
白衣鬼轻轻歪了歪脖子,长发分散开来,露出些许面容,可惜在那层长发之下,只有空洞洞的血肉,没有丝毫五官的轮廓。
梁月笙倒吸一口凉气,险些尖叫出声。
这个鬼,拥有人类的肢体,却没有脸,头颅上只有模糊的血肉,仿佛被谁活生生剥下了脸皮一般。
他有些头皮发麻,手心流淌出大量汗液,时间过得极慢,每秒钟都成了折磨。
那鬼却是突然站起了身,拎着银闪闪的大镰刀转身离去,仿佛对这个书柜突然失去了兴趣。
梁月笙轻轻舒了一口气,旋即,他听见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是恩佐的声音。
他刚要推开柜门冲出去,就想起了刚刚在评论区里收到的观众留言——不要出.柜,不然会读档重来。
意思是,如果这个时候他冲出去一探究竟,就会触发死亡剧情?
他不想死,若是读档,他打完这个游戏之后获得的积分就会大打折扣,然而恩佐凄厉的叫声让他无法安下心来。
“汤圆,这个游戏真的没有战斗系统吗?”他再度问了一遍。
“没有,费里切只是一个从小营养不良的穷孩子,不可能拥有与怪物战斗的体能,这是设定。”
“去.他.妈.的设定!”梁月笙一脚踢开了书柜柜门,冲了出去。
一群白衣无脸人围绕在一座书架前,那是之前恩佐藏身的地方。那些缺少了脸部的家伙听见响声,一齐转过身来,直直地望向了梁月笙。
被那么多张诡异的“脸”盯着,梁月笙心里有些凉,他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却感到自己撞到了一个稍硬的物体。
转过头来,他看见了男人线条优美的下巴。
费德里科伸出双臂,环住了他的腰肢。男人优雅地俯下身来,凑在了他的耳边,轻声问道:“阿尔菲奥,你在害怕什么?”
男人的身体,冰冷得如同尸体,而他俊朗的脸庞上,毫无一丝血色——不是阿尔菲奥的记忆,也不是梁月笙的幻觉,而是真真切切的……
恶魔。
“费德里科……”梁月笙蜷缩在男人的怀抱里,不敢动弹。
男人微微弯了弯眸子,轻柔地吻了吻他的太阳穴,眸中却是藏不住的贪婪与狠厉。
“终于等到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费德里科(乖戾):“亲爱的,就等你登场了。”
主播给了游戏差评并向游戏公司提交了Boss数据bug。
第20章 画影迷踪.6
梁月笙觉得自己被冰块包围了。
无论是费德里科的体温,还是眼前令人胆寒的事态,都使得他如坠冰窟。
所幸那些无脸人的注意力被他吸引了,纷纷蹒跚着脚步向他走来,从而露出了之前被包围的恩佐。
恩佐显然受了新伤,然而情况比梁月笙预料得要好,并没有缺胳膊断腿,只是一点皮外伤,鲜血染红了他的脸,模样看着有些惨重。
“费里切?”恩佐失声喊出他的名字,“你……你背后!”
站在梁月笙背后的费德里科微微挑眉,笑着瞥了恩佐一眼。
“阿尔菲奥,这是你的朋友?”
梁月笙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多说一个字,生怕自己的回答会害死这个无辜的少年。
然而他的沉默却被当成了默认,费德里科笑道:“既然他是你的朋友,那么我身为主人,自然会好好招待他一番。”
那些无脸人走到梁月笙的面前,围成环状,恭敬地俯下身来,胳膊层层交叠。旋即,一张棺材渐渐升起,凭空出现在无脸人的胳膊中央。
这样灵异的画面让梁月笙不寒而栗,他还未想明白这些家伙想做什么,就感到自己被打横抱了起来。
费德里科抱着青年,弯下腰来,将后者轻轻放入了棺木中。一瞬间,梁月笙便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剧烈挣扎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反抗不过是蚍蜉撼大树。棺盖缓缓合上,漆黑吞噬一切,梁月笙踢踹着狭小的棺材,然而棺木纹丝不动。一片片又香又轻的物体随着他的动作扬起,又缓缓飘落于他的身上。
随后,他才意识到那是玫瑰花瓣。
一口铺垫着花瓣的棺材,里面关押着“阿尔菲奥”,这样的画面怎么想怎么诡异。梁月笙一边担忧恩佐,一边琢磨着费德里科的意图,却得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终,他只得放弃浪费脑细胞,直到棺盖被再度揭开的时候。
费德里科趴在棺材上,温柔地俯视着他,烛光在男人身后轻轻摇曳,浪漫得如同一场情人之间的幽会。
“阿尔菲奥,我好想你。”男人从棺材里捧起梁月笙的手,轻柔地吻了吻。
“你还好吗?”梁月笙盯着自己被亲吻的手背,硬着头皮问道。
“没有你的日子,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就像白昼失去了太阳,黑夜失去了明月……我又怎么可能获得哪怕片刻的快乐?”
费德里科的甜言蜜语比梁月笙想象中来得更加可怕。想起对方写给阿尔菲奥的烂情书,他只得默然。
他明白了,这个游戏里最恐怖的不是会动的雕塑、流血的画像以及无脸的白衣人,而是费德里科的情话。
他狠狠打了个哆嗦。
男人似是看出了他的局促,微微一笑,俯下身来,吻住了他的双唇。三两片玫瑰花瓣随着气流飞舞,飘落在梁月笙的脸颊上,被费德里科轻轻拭去。
烛光继续摇曳,男人的影子在墙壁上随之摆动。
“别怕,亲爱的,从今往后……”费德里科松开了双唇,笑着说出了令梁月笙毛骨悚然的话语,“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男人的指间多了一把明晃晃的东西,匕首在烛光下反射着橘色的光芒。
梁月笙怔住了,他不明白这个家伙为何会突然变脸,一瞬间兵刃相向。
电光火石间,他躲开了男人的第一刀,强烈的求生意志让他迸发出非凡的速度。顷刻间,青年带起一片片花瓣,从棺材里连滚带爬地钻了出来,却被男人一把抓住了脚踝。
冰冷的手指如同毒蛇,环绕在他的皮肤上。
费德里科俯下身来,紧紧贴在他的背上,柔声问道:“阿尔菲奥,你想离开我?”
梁月笙欲哭无泪,他发现这位大佬的提问一个比一个难答。
“费德里科,冷静,你应该冷静一下。”他试图从男人的怀中逃离,可覆盖在他身上如巨蟒般冰凉的躯体却寸步不让。
“冷静?”费德里科的笑容如同蘸了蜜的毒,艳丽而又致命。“我很冷静。”
就像醉酒的人永远吹嘘自己还能继续喝一样,越是不清醒的人越是自称镇定,这点道理梁月笙还是懂得。在费德里科再度挥刀之际,他一把握住了对方的手腕,改变了匕首的轨迹,金属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噪声。
恶魔的臂力不是他能抵抗的,顷刻间,刀刃挽起银花,掉头转向了青年的手腕,费德里科轻易挣脱了梁月笙微不足道的束缚,将他的手狠狠钉在了地板上。
鲜血渗透开来,剧痛让青年的脸色煞白起来。
费德里科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庞,宛如在注视着世间最为完美的艺术品。旋即,男人身后的窗帘缓缓拉开,露出了隔壁房间里的画面。
烛光如银河,众星拱月地捧起一张铺满花瓣的床,床上安静地睡着一具覆着白布的躯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