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游龙戏凤(9)
“噫!这城里人真是长得漂亮又大方,怪不得他不愿意回家!”女人感恩戴德的鞠躬作揖。
秦艳芳笑着说:“得了,大妹子早些回去吧,晚了要关城门的。”
“我送您、我送您!”谈无欲扶住女人的胳膊就要往院外搀,却听她又说道:“人都说他就在这儿,能不能让俺见上一面?”女人的脸又唰地红了,“不是俺想俺男人,这娃出世半年,还没见过爹呢!”
秦艳芳闻言愣了半晌,摇摇晃晃的往后退了一步,谈无欲想去扶他却被他挣开了,他盯着女人的脸一字一句的问:“张美芹是你丈夫?”
女人不知道这美人怎么突然变了脸,怕得心里发慌,嘴里不住地磨叽:“他真真确确是我男人!真是我男人、我没骗人!”
“哈!”秦艳芳尖利的笑声了一声,“哈哈!妙啊!”他两眼直勾勾的瞪着女人和她怀里的孩子道:“无欲,还不快去请你张师傅出来?你师娘,哈、哈哈,对,就是师娘、还有小公子都等着他呢!”
“师父...”谈无欲还想去扶,却见秦艳芳抿着唇站得笔直,脊背挺得像杆长枪、直要插进云彩里,他知道他师父一生要强、最不愿在人前示弱,没奈何只能去敲卧室的门把尚在高卧的张美芹唤出来。
“凤卿什么事...诶呦!你怎么找来了!”张美芹一见女人,立刻失了平时温润如玉的样子,赶上前去边骂来人边去偷觑秦艳芳的神色。
“哈哈,一家团圆、可喜可贺,”秦艳芳冷笑着鼓起掌来,“恭喜张兄、贺喜张兄,喜从天降啊!”
“艳芳我...她...唉!”张美芹终是无话可说,拉着女人往院外走,那孩子又受了惊吓,大声哭了起来,显得此情此景分外难看。
谈无欲掩了院门赶紧往回走,正看见秦艳芳满脸茫然地抬头望天,他刚要去搀扶,秦艳芳却猛地向前一窜,喷了一大口黑血出来,整个人萎顿在地。
“师父!师父!”谈无欲吓得够呛,赶紧把秦艳芳搂在怀里,只觉得他浑身瘫软、四肢都不挂劲儿了。
“徒弟,你看,”秦艳芳的眼睛仍是空茫茫望着天,“这天儿怎么突然暗了?难道要变天了不成?”
“你忍心将我伤,
端阳佳节劝雄黄。
你忍心将我诳,
才对双星盟誓愿,你又随法海入禅堂。
你忍心叫我断肠......”
自那日张美芹的夫人找来后,秦艳芳便把自己关在屋里,歇斯底里的唱戏,断桥这段儿整整唱了一天,直唱到喉咙噌血,再也唱不出声。谈无欲屡次提议给他找个大夫瞧瞧,都让他断然拒绝了,说是不能让人耻笑了去,坚持不看,后来干脆连谈无欲也不见,就自个儿待在屋里,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
谈无欲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犹豫了好几天,还是下定决心去找张美芹谈谈,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更私下纳罕张美芹这些日子为何没来解释道歉。一路行至张美芹院外,见院门没锁、也没有练功的学生,心里正疑惑,便听见主屋有动静,细听之下,霎时脸红心跳。
室里的俩人并不知道屋外有人,正打得火热。张美芹长衫的前摆胡乱盖在一个人赤裸的后腰上,那个人光着身子趴在桌子上,嘴里不住好哥哥、好爸爸的浪叫,“诶呦!好人,啊,快干死我!”
张美芹往地上啐了一口,身下兑的更急,恶狠狠地道:“兰香你个骚货,真他妈不要脸!”
“哈!那你去找他啊!呦呵!他能让你这么干?”
“妈的,跟他上个床事可多了!”张美芹双手在兰香臀上不停的拍打,身下的人叫得更欢。
“早跟你说和他断喽,你舍不得,现在崴泥了吧?”兰香的细腰扭得像条水蛇,“一个老男人,诶呦!亏你玩的上瘾!”
“嘿,不过是年轻时候见过他唱戏,发了春梦。又琢磨了好些年才搞到手,一时给猪油蒙了心。”张美芹掐住兰香的腰往后使劲撞,“现在想想,他也不过如此,没你年轻、更没你浪,再过两年皮肉都要松了,趁此断了最好。”
“你倒因祸得福,不用跟他那儿装什么谦谦君子了!哎呦!你那傻媳妇儿回去了?”
“提她我就更来气,当时就该让她把儿子留下人滚蛋!操,你要把我给夹断喽!”
“反正也有儿子了,你怕什么?”兰香笑得特别轻狂,“前面两个闺女都让你卖了,可等着个儿子。”
听到此处,谈无欲已是再也听不下去,扭头欲走,猛地看见秦艳芳就立在他身后,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谈无欲张了张嘴,却好似有什么堵在了嗓子眼儿,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他见秦艳芳极慢地转过身去,想上前扶一把、又被固执的挡开,只得跟在他师父身后,亦步亦趋的回了自己的小院。秦艳芳刚一进屋就直挺挺地往床上一躺,不停的用嘴倒气儿,谈无欲忙扑上去帮他按摩胸口,半天才让他缓过气来。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哈哈,我挑来拣去半辈子,最后竟给了这么个东西!枉我孤高自诩,却是个睁眼瞎子,真让人发笑!”秦艳芳闷笑了数声,清泪顺着紧闭的眼帘不住的往下淌,谈无欲心酸至极、又不知如何劝解,只能抱着他的脖子一声声的叫师父,用手给他轻轻拭泪。
“无欲,我这辈子做的最得意的事,就是收了你当徒弟。”好像把眼泪流尽了,秦艳芳幽幽睁开眼,极温柔的抬手摸了摸谈无欲的脸,气若游丝的说:“你去给少东家拍、拍电报,就说...让...让他回来见我最后一面。”
隔天,一封电报到了南边,上面只有六个字:秦师病重,速归。
等闲变却故人心,肠断岂独是秦卿?
吴宫响屐声犹在,夜雨闻铃不忍听。
镇日长门无梳洗,今宵金屋又乐鸣。
从来男儿多薄幸,不到白头总信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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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吧,小宝贝儿!开虐!
其实扯掉门帘狂亲还是挺浪漫的是不是=。=
秦师傅是个典型的处女座,挑剔又洁癖,完美主义的人多少有点自带的悲剧感…遇人不淑就更遭罪了。
早恋少年其实在感情上没什么大问题,虐点还是在八个字: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第九章 ·一寸相思一寸灰
自秦艳芳病倒后,头一两天里小院门庭若市,都是提着礼物来探望的各路人等,可进屋见了他躺在床上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众人心里立时就清楚他时日无多,只拉着在床边伺候的谈无欲问长问短,来探病反倒把病人抛在一旁了。谈无欲心知他们向他搭话讨好,一方面是想窥探秦艳芳急病的病因,另一方面是想借机与他结交,对前者他讳莫如深、只说是跌了跟头,对后者他本就无心、在此时更是无意,因此上也只是冷冷淡淡的答对,让来殷勤献媚的人碰了一鼻子的灰。某些人见他们师徒一个行将就木、一个拒人千里,让人讨不到半点好处、占不了一分便宜,临走时便把带来的礼物又偷偷藏起来拿了回去,世人送礼有时就像赌博、总想以小博大,此时见绝无“投以木桃,报以琼瑶”的好事,便连“木桃”也得捡回家去方觉得不亏,要不然夜里睡觉都得心疼醒了。到了第三天,客人已稀疏多了;到了第七天,连戏班的狗都知道这院里的人出了事、离得远远的。
秦艳芳这些日子一直昏昏沉沉,时而清醒时而昏睡。谈无欲花重金请了名医来看,人家进屋一瞅病人摇着头就要走,谈无欲再三恳求,大夫才勉强搭了搭脉,说是急火攻心、药石难救,还千叮万嘱不可向旁人提起他来看过,坏了他赛华佗的名头。谈无欲心里难过至极,不顾班里反对推了所有演出,日日陪伴在秦艳芳身旁服侍饮食起居,趁他清醒时陪他说说话。
“无欲,你还记得南界关这出戏吗...”秦艳芳拉着谈无欲的手吃力的问道。
“记得。”
“有功夫把它整理出来...是出好戏,可惜会唱的人少了。”
“知道了师父,您放心。”谈无欲给他掖了掖被角,恭敬的答道。
“好...”像是用尽了力气,秦艳芳闭目休息了半刻,才又问:“少东家回来了吗?”
“...还没有,想是在赶路。”自电报寄出已经好些天,素还真是既不见人、也不见信,秦艳芳每次醒转都要问他,好像吊着这口气就是为了见他一面。谈无欲心里一面怨他回程太慢、一面又担心他遇到什么意外。
“嗯...”秦艳芳脸上明显显露出失望之色,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可得快些回来...”
转眼到了小寒,这天雷四爷带着科班众师傅来探望秦艳芳,却让谈无欲在屋门口挡了驾。“师父昏沉睡两天了,进去也说不上话,”谈无欲见张美芹也在其列,一张脸更冷了三分,“师傅们还是回去吧,快过节了,可别沾染了病气。”
雷四爷没答话,倒是唱花脸的朱师傅跺着脚道:“诶呦,这小秦,怎么就病成这样!好好地一个人,平素俏的跟朵花儿似的,真他娘的造孽!”谈无欲瞥了一眼站得远远的张美芹,见他连头都不敢抬,心里更是鄙夷,偏生朱师傅是个直肠子,更不知道这其中的曲折,又扭头问道:“小张,你俩平时最好,知不知道这病根在哪儿?”
此话一出,众人脸上精彩纷呈、比画了粉墨还要好看,张美芹吓得白了脸低着头连道不知,唱丑角的马师傅不住的冷笑,教老生的孙文良装作没听见般左顾右盼,朱师傅皱着浓眉一脸可惜,只有雷四爷面色不变,出言解围道:“许是真让戏词里唱着了,自古美人如名将啊!”雷四爷将手里的消寒糕递给谈无欲,又道:“凤卿,咱们站在门口聊也不是个事儿,不请师傅们屋里坐坐?”见谈无欲仍没有让的意思,知道他心里膈应张美芹,只得叹了口气说:“也罢,那诸位先回去,我还有话和凤卿说。”
雷四爷进了屋,一坐下便说:“你这孩子也是,眼里不揉沙子,忒明白了些。有些事啊,不如糊涂!”
“班主教训的是。”谈无欲给他奉上热茶,又往暖炉里加了几块碳。
四爷知晓他只是随口敷衍,也不再说,喝了口茶道:“凤卿啊,还有一个多月就过节了,旁的不论,咱们的封箱大戏可不能少了你!”
谈无欲心里一阵难受,想起素还真临行前口口声声说要回来陪他唱封箱,却十余天了都没有音讯,亏秦艳芳还盼着他回来见最后一面,“四爷,您也知道,师父这儿实在离不开人。”
“少东家不在,你也不来,咱们班儿里可不能一个角儿都没有啊!”雷四爷就怕谈无欲不愿唱,因此上特地提前来探他的口风,果不其然让他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