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游龙戏凤(7)
“诶呦呦,我来得不巧了?”公孙月以扇掩唇,一双美目滴溜溜的在谈无欲床上转了个圈,这才故作惊讶的扭过身去。
“是阿月!”谈无欲吃了一惊,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素还真紧紧箍住腰,只能就着这姿势颇为抱歉的说:“麻烦阿月到游廊等我,我收拾一下就去找你。”
“好、好,素老板就不要一起来了,我怕他生吞了我!”公孙月极开怀的笑了几声,慢悠悠的走远了。
“起开,我要换衣服。”谈无欲用手拍了拍他师兄满是郁闷的脸,素还真不情不愿的松开手,直勾勾地盯着谈无欲穿衣服的背影不说话、也不动弹。谈无欲从穿衣镜的反光中看到他的神色,不由暗自好笑,换好了黛蓝色的长衫,又走到床边坐下、脸贴脸的问他:“不高兴了?”他俩挨得那么近,鼻息相闻、唇齿欲接,谈无欲衣服上甜丝丝的熏香味儿令人沉醉,眼睛里的盈盈情致更分明是在诱哄素还真吻他,可素还真刚一动,他却反而扭身躲开了。“素还真,来日方长。”谈无欲站在门边笑得特别灿烂,“我可还小呢!”
“学坏了、学坏了!”素还真咬牙切齿的瞪着飘动的门帘自言自语,扭过脸在谈无欲的枕头上凶狠的亲了一口。
“阿月,让你见笑了。”谈无欲来至游廊,向公孙月拱了拱手。
“你跟我还要说这些话,无欲,太见外了吧!”公孙月仍作男装打扮,穿了一袭枫红色的长衫,头上压着一顶精致小帽,飒爽又漂亮,“今年这天儿真邪乎,京城比上海还热!本说避不了暑好歹能听听你们的戏,怎么着,那位的嗓子倒了?”
“可不是,好几个月了,也不见好。”谈无欲蹙着眉道:“要不回头你在上海问问,看看西医有没有法子?”
“嘿,你对他可真没谁了!从来也不见你为自己的事儿托我,全是为他!”
“谁是为他,我嫌他还来不及,拖累得我也唱不成。”
俩人正说着,突然间见一团红火从小院门口撞了进来,“诶呦,他还真找来了!”公孙月把扇子阖上,往手掌上啪的一拍。
“阿月仔,侬哪能在这?阿拉寻侬老多辰光了!伊啥人啊?”人虽未至,声已先闻,谈无欲远远只见来人穿着火红的长衫,上面用金线满绣着牡丹蝴蝶,更奇的是他一头高高束起的长发和衣服上的金线是一样颜色,两相映衬、更是夺目,在酷夏的傍晚映着夕阳,好似整个人要烧起来了一般,待人奔至近处,再去看他的面目,一双蓝眸亮似寒星,又长又卷的睫毛也是金色的,扑闪间好似蝴蝶飞舞。来人操着一口道地的吴侬软语,却是个极俊美的洋人。
“他是我的好友谈无欲,无欲,这是蠢...蝴蝶君。”公孙月笑着引见。
蝴蝶君一双利眼上上下下的打量谈无欲,好似要用眼神把他分尸了一般,“谈无欲,顶好的名字,对阿月伐要有念头、伐要有想法。”
“谬赞了,”谈无欲也不恼,仍是神色淡然地说:“依在下之见,蝴蝶君才是好名字,招蜂引蝶,一听就风流。”
“勿瞎讲!欢喜我的人蛮多,但是除脱阿月,我一只也勿要!”
“呦,我说今儿怎么喜鹊喳喳叫呢,想是有贵客来了?”正闹着,素还真施施然走了过来,笑着向公孙月和蝴蝶君行礼。
“阿月仔,哪能还有个男人!”蝴蝶君见公孙月身边的男子个顶个的俊,急得炸了毛,“这屋里是伐是还有四五个?”
“你别给我丢人了,这是素还真,无欲的师兄。”公孙月又展开扇子,颇无奈的遮住半边脸。
“侬好,”蝴蝶君没好气的打招呼,琢磨着给“情敌”一个下马威:“我是巴特弗莱!”
素还真噗嗤乐了,“巴特弗莱?当爷们不懂洋文,不就是花园里飞的扑棱蛾子吗!”
“京城人心都坏脱了,阿月阿拉回上海啦,回上海我给侬炒小菜吃!”蝴蝶君见好的歹的都说不赢,又急又气一脸委屈,拉着公孙月的衣袖左摇右晃。
“侬摆这媳妇脸给宁个看,”公孙月用扇子敲掉蝴蝶君的手,“要回侬自己回。”
“是啊,还请蝴蝶君自行回转上海,”素还真见蝴蝶君特招人逗,更存了作弄的心思,“公孙公子还真是不能走,过几天得赏脸给咱唱个压轴戏,二进宫的徐延昭,铜锤花脸的本家。”
“哎呦!这敢情好!”一听唱戏,公孙月立刻来了劲头,撇开蝴蝶君仔细询问:“谁的李艳妃、谁的杨波?不是好角儿我可不唱,这戏讲究。”
“知道您挑人,自然是师弟的李艳妃,在下的杨波。”素还真挑眉一笑道:“还得拜托您帮衬着我俩。”
“真行啊,素老板,合着这么些天您都是跟家躲清闲,韬光养晦呢?”
“哈哈,正所谓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小窗怀抱玉人眠。一枕浓睡鸳衾软,不羡灵山有飞仙。”
“正什么所谓,都是你自己胡诌的,跟《古今人物通考》一样是杜撰。”谈无欲脸上发烧,又见公孙月笑得十分了然,更是发窘,忙岔开话题:“素老板再开金嗓,班里怎么都得风光大办一场,咱们先合计合计都唱哪几出。”
“我想压轴就是咱三的《二进宫》,大轴、没得说当然是你我的《武家坡》,前面呢,就《秋胡戏妻》、《游龙戏凤》、《汾河湾》?”
谈无欲木着脸没言声,倒是公孙月笑得打跌,边笑边说:“这是要干什么,想是这几个月憋得够呛,得一次够本的调戏回来?秋胡调戏罗敷女、正德调戏李凤姐、薛仁贵调戏柳迎春、薛平贵调戏王宝钏,难为你一下想出这么多!只有杨波和李艳妃不是夫妻俩,倒是为了就和我碍着你们了。”
“要不杨波找旁人唱,让他扮晏驾的老皇上,凑个齐整!这跟台上过的哪门子瘾!”谈无欲没好气的睨素还真一眼,“说真格的,唱这么多生旦对儿戏,不如前面唱一整出《四郎探母》,还是以你为主,我唱铁镜公主托着你。”
“不好不好,我几个月没唱了,台上要是看不见师弟、心里发慌。”
“要不就唱整出的《梅龙镇》,《游龙戏凤》还暗嵌了你俩的表字,无欲的花旦也不抢你的戏。”
“侬哪能聊上了,”蝴蝶君见他三人讨论得热火朝天,赶紧插口道:“阿拉也能唱,伊个《二进宫》的花脸有无有嘎子婆?”
“哈,这出戏里倒是有徐延昭的闺女,怎么着,您来这个?”素还真嬉笑着说。
“囡儿...”蝴蝶君没听出素还真是在逗他,还真动起了心思。
“诶呦,就他那弄堂味儿,可别给我扯闲篇儿了!”公孙月用扇柄敲了敲蝴蝶君的脑袋,“到时候徐小姐举着剑一亮相,张嘴就是:侬啥宁?底下观众不得笑掉大牙!”
四人边笑边聊,直说到日沉月升才觉得腹中饥饿,又一起去了丰泽园用饭,甚晚才散。
“今儿这台戏,没得说,京城里的这个,头一份儿!”一个老戏迷举着大拇指眉飞色舞的跟边上的人说。
“可不是!最好的角儿、最好的文武场、最好的行头,听说戏迷送的礼和花把后台都堆满了!”这人砸吧着嘴接着说:“这兵荒马乱的,我只盼着仗别打到京里来、还能听两位角儿唱戏!”
“嘿,人生在世如春梦,咱们啊,且自开怀吧!”老戏迷晃了晃脑袋,拄着拐杖慢慢悠悠的散去了。
“少东家,贺仪都盘点好了,有几份贵人送的大礼您还得亲自过目。”管账的老李把礼单送到后台的扮房,谈素二人刚卸过妆,正在吃茶歇息,“还有几份礼,写的是送给您二位,我让伙计抬了来,请谈老板上眼。”
“怎么话儿说的,你的场子倒有人送礼给我。”谈无欲诧异的站了起来,接过礼单对着礼物翻瞧。
“你不就是我,我不就是你,分那么清楚干什么。”挥了挥手让老李退下,素还真凑到谈无欲背后,把头搁在他肩上一起看礼单,“诶呦,这可都是谈老板的铁杆戏迷啊。”
“我平日不见外客,也不和京里的贵胄们交际,你倒给我说说这都是谁?”谈无欲把礼单往素还真手里一塞。
“遵旨!”素还真从第一条开始念,“儒门天下赠日月才子点翠头面一匣、唐寅玉柄折扇两把、古剑一对、六十四朵花雉翎四对。龙宿真是大手笔,送的都是有钱也买不着的好东西,而且这头面、古剑、翎子分明就是送你,说得好听赠日月才子,我最多就混把折扇!”
“想这龙宿是个富豪?”
“可不,儒门天下看起来好像西泠印社似的是个文人雅集,其实是个势力颇大的组织,什么生意都做,钱赚的海了去了。疏楼龙宿是儒门的领袖,在各地都有别馆,那建得、跟皇上的行宫似的!幸亏他最近迷上了个天桥卖把势的老道,要不我还真不放心你。”素还真扭头在谈无欲脸上亲了一口,接着念道:“京津卫戍区师长苍,赠日月才子龙凤和鸣古琴一对,琴谱两册。”
“诶呦,好风雅!”谈无欲喜不自胜,赶紧去翻看琴谱,“正是我想要的那本,找了好些地儿都没有,也不知道他从何处寻来的!”
“哼,这心思下得多,礼自然能送到你心尖儿上。”素还真转过身去喝了口茶,又接着念:“柳飘絮尹秋君赠谈凤卿谈老板珐琅掐丝美人瓶一对,嘿,直接没提我的事儿!师弟啊,了不起,这人都让你降服了。”
“柳飘絮听着耳熟,是写剧评的?”
“柳飘絮是他的笔名,这人是当下风头正健的大记者,文笔犀利、说话不饶人。偶尔也写剧评,把梨园这票人骂了个遍,没几个能入他的眼,估计唯一没骂过的就是你了。”
“哦?也骂过你?怎么说的?”
“台下面如冠玉,台上老气横秋。”
“这是好词儿啊!说你唱戏老到。”谈无欲把琴谱放下,扭头看向素还真。
“还有下文呢,”素还真接着说,“台下道貌岸然,台上溜奸耍滑。唯与谈老板合作,珠联璧合、倾尽全力。”
“妙啊妙啊,他倒像是认识你一样!”谈无欲抚掌而笑,“还有吗,接着念。”
“还有一个,不念也罢。”素还真把礼单一阖,扔在桌上。
“耍什么少爷脾气,快念!你不念,难道我不会自己看?”
素还真不情不愿、哼哼唧唧的说:“百草药庐慕少艾赠凤卿百年老山参十支,灵芝两对。这风流大少的心眼也忒活泛了。”